“这真的是你母妃的东西?”长乐帝可不笨,就算是叶妃的东西,为什么上官武知道这里面有绊倒钟彦的罪证?
“上官先生今天拿来的,他告诉我,有人问起,就这么说。”炀亲王说,“他说这样可以帮上大忙,果然就帮上了。”
长乐帝大概也晓得这似乎牵扯到叶妃生前之事,拍拍炀亲王的肩膀,说:“这下还要真的谢谢你。”
“兄弟就是用来帮忙的,金耀,你要跟我客气我今后就还叫你皇上。”炀亲王笑起来眼睛成了一缝,甚是可爱。
长乐帝却觉得心头暖暖的,之前因紧张而绷紧的身子松弛下来,觉得酸乏不已的,却不止是自己的身子。“上官,你这么巧今天拿过来,就派上用场了?”
上官武一愣,想着小皇帝,越发精明了。说是巧合,也真的很巧。
倒也不是叶嫣然真的念着与钟彦的旧情,只是当年冷竹随武塾出征,在飞羽的营地休息,成为了年轻男女传递相思之情的业余鸿雁。信件多了,少不得被当时作教员的林雨萱留下一些。
林雨萱升官之后,这些信件大多销毁掉了,只是当时冷竹和林雨萱已然熟识,叶嫣然似乎有得宠之势,林雨萱留下了叶嫣然给钟彦的几封,准备对付叶嫣然的。没料到叶妃已死,这些信却在钟彦成为威胁之后,被找出来派上了用场。
上官武微笑,这种微笑往往只有长乐帝写出好文章或是顺利背下长篇才会出现,来自夫子对学生的赞赏:“只要能派上用场,皇上在乎我的目的是什么吗?”
长乐帝突然就觉得,上官武给他引了一条无比艰难的路,沿着路,他必定可以成为显赫的君王,但那路太艰辛,太危险,必须时刻小心,算计,稍有不慎就会掉下万丈悬崖。
对这样一个人,他即便暴露什么企图,也是因为他想让你知道。若是跟他兜圈子,也只是白费力气。
长乐帝牵了炀亲王的手,唯一可以依靠的兄弟,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太小。
但是,就白白地让人宰割吗?
他便做了决定:“上官卿,御书房屋檐,你似乎很爱往那里看。”
上官武也晓得了:“皇上说的,是大雀替里面吗?那里似乎有点东西,要露出来了。”
“你若想要,就拿去吧!”长乐帝咬牙,说:“但是你要送我们两个出宫,我便不说出去。”
上官武面对他,单膝跪下,从怀中取出一个事物,“恕臣斗胆,这些东西,放在那里,风吹日晒的,终究是不安全。”
他拉过长乐帝的手,将那布包里的东西,放到了长乐帝手里:“臣不想要这个东西,臣只是希望这个东西,落到应该拥有的那个人手上。臣相信那个人终有一天,能够完全驾驭这个东西。”
长乐帝被这重手的东西压得连心里也一沉:“这个东西太重了,我拿不动。”
上官武将手搭上他的头,第一次以这么亲昵的方式待他:“臣不是说过吗?君王,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长乐帝想了一阵,说:“朕明白了。”
上官武开怀地笑了,辛苦了那么长时间,他终于等到了想要的回答。
震天的礼炮在清晨响起,军队整齐地从城东而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节奏划一。从海州回来的将领们,得到了朝廷的热烈欢迎,也得到了百姓们的木然对待。
自己人打自己人。从青年到垂暮,都在心里骂着。用的是老百姓的钱粮,流的老百姓的血汗,得的利益却塞到高官贵族的荷包里了,百姓们难道还要为你高兴,夹道欢迎?
这次“凯旋”,和当年冷家武将打退北荒铁骑回皇城受封赏时,对比鲜明。
皇城提督发觉了此事,心惊若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受到如此冷遇,定会怪罪他组织不力,教民无方。他急命三千兵员穿上便服,雇了一些吆喝厉害的摊贩,在路边呐喊欢迎,这才把场面撑了起来。
这出闹剧演完不久,“群众演员”们又急忙奔赴下一个需要制zao人山人海假象的地方——九层之台。好在,百姓们虽然木然,但看热闹的心还是有的,台下的人本来就不少。再加上提督的人,竟也能比得上先帝作为太子大婚时的盛况。
街坊们打着招呼,互道寒暄。“这天气还算不错,虽然是夏天,倒也有风。”
“那还不是大祭司算过天时的,上午还是大太阳,现下就有了云,阴凉许多,不然大典在正午举行,不被晒晕了才怪。”
“呵呵,我们倒是不打紧,要是主角儿晕了……”
“嘘!你不要命啦?”
打趣的话也不敢多说,就听见低沉的唢呐,随着风声呜咽。踏着鼓点,以大祭司为首,身后跟着两列祭司的队伍,黑板相间的祭袍,衬着只有在重大仪式上才有的金色绶带。祭司手里捧着金碗盛的清水,大祭司手里则奉着墨玉的权杖。
摄政王,辅佐幼主而设。由大祭司奉杖,则替先帝之灵,赐下匡扶之命。
登台,一字排开,无声的威严让九层之台下的百姓仰头观望。
当今天子和大典的主角一同登台。
太后穿着深靛的袍子,特制的凤冠,默默含笑,牵着的长乐帝一身明黄的礼袍,神情却是持重严肃。
上官武奉杖上前,躬身,递给太后。
太后接过,松了小皇帝的手,缓步上前,将所有人甩在身后,到台前,即将接受万民朝拜。
“这样,就结束了吗?”长乐帝看着自己曾经爱戴和依赖的背影,越走越远,突然觉得失去了气力。母后是不会满足于摄政王这个头衔的,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上官武小声地安慰:“皇上,您的大典,才刚刚开始。”
钟府中,那个俊逸潇洒的钟家公子正在喝着闷酒。地上碎落的玉麒麟,是他本来打算献给太后的,却被告知不许出现在封王大典上。
父亲怒斥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逆子,糊涂……那个老家伙,之前享受他带来的荣华富贵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是逆子?他不弱,只是没有叶宇斌和上官武那些星辰耀眼。
“钟大人,久违了。”
冷彻的声音,就在面前,他抬起弥蒙的眼,惊惧的发现,那个该死了两次的人,现下就立在他面前。
白衣素缟,乌发低垂,苍白的脸背着光,似从阴间索命而来的女无常,而她身后的白衣男子右手一挥,数道银光闪过,钟彦就发现自己身上的布料被几道飞镖牢牢地钉在了木椅之上,自己则动弹不得。
“你是……”钟彦盯着那张脸,以为自己是酒醉的幻觉,但那幻觉带着森冷的表情越靠越近,眼中闪现着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
“你会以为,在害得我家破人亡之后,会让我死在流放途中,你会以为,在我回宫之后,也能让我死在侍卫手中。但是,我回来了。有些东西,没有还给你,我是不会安心死去的。”
白板退后了两步,只要确保她安全就好。这事情,她是想亲手了结的。
妖姬取出了那彩色的翎羽,连同一张红透的枫叶,在钟彦面前抛洒而下。
“倾愚所有,换汝一命!”
厉声,带着决然的报偿,染毒的羽箭,正中钟彦的胸口。
痛苦,抽搐,带着惊惧和挣扎,死去。嘴角坠下的血滴,低落在那枫叶上,森然若斑。
妖姬放下手,长袖将千里弩遮住。苍白的唇角,向着元蓝的方向,无言地翕动。
父亲,母亲,兄长,程家上下三十多口人。如今,魂在何方,可曾看到,大仇得报?
云彩被风吹散了,正午的太阳有些刺眼,太后却是越发扬起了下颌,不畏那光线,走到了高台的栏杆边,俯视着苍茫之民,高高地举起了权杖,等待想象中的欢呼。
迎来的,却是无比尴尬的静默。
皇城提督脑门上的汗如雨下,用力地拍起了肥厚的手掌,大叫:“摄政王千岁!”
周围的“演员”们听见了,入梦初醒地跟着鼓掌。然而在万民之间,这点掌声和叫好未免太微不足道,越发显得难堪。
“或许,您应该宣布一些好消息,百姓期待得太久了。”
响亮却有些虚弱的声音,在九层之台的观礼区一角,那个高大的,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揭开了蒙着脸的大斗笠。
太后有些不解,苏浊坚持着让带铁面上观礼台,说要亲眼让他看看下场,她也就答应了。现在是怎么回事,指点江山的工具竟然指点到这份上了?
百姓之中也有了议论,不知带着铁面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那人伸手一撩,解开了黑色的披风,向皇城下一甩,铁面,早已解开,只需取下。之前是时机不充分,现在,是时候了。
同样的深靛色长袍,同样墨玉的权杖,衬在高大过一般南晋人的身躯上,威严立显。
俊朗如天神的容颜,因为长期不见日光,略显得苍白,琥珀色的眼,此刻竟比阳光更加刺眼。
一步一步,走向台子的正中。太后急急地向立于另一侧的苏浊喊道:“苏统领,快将那人捉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