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昨天闹腾了一天,又喝了不少酒,晚上确实有些困了,王仙客早早就睡下了。一大早,马匹的嘶鸣声和公鸡的报晓声把王仙客从梦里惊醒,风儿已经给他端来了洗脸水,王仙客一骨碌爬起来,洗洗脸,洗洗手,端正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无论怎样,今天开始,他就成了这个大唐帝国的基层干部,使唐朝这个大机器运行的一颗螺丝钉。正是他们这些碌碌无为或者碌碌有为的蝼蚁,支撑着这座风雨有些飘摇的大唐大厦。但他们的存在却总是被忽视着。作为读书人,他可以算是上层社会,甚至是统治阶级,但驿丞却只能是一种让人使唤的仆人角色。这是王仙客的感觉,因为他还没有开始真正体会到这些。
店小二送来免费的早饭,王仙客问他,“房间可以留到什么时候?”
“午时!”
“午时,我前天下午才来,甚至是到晚上了才来,我付的不是两天的房租吗?”
“您付的是两天的房租没错,但因为来这里的客人实在太多,而且大多是下午来,所以我们要求客人必须在午时之前腾房,这是我们这地方的规矩!”
王仙客叹了一口气,“怎么到哪儿都一样啊!”
“我不知道别的地方怎么样,因为我没去过,但这个驿站上都是这样的。即使早晨来,一天也只是到午时。”
“你会不会告诉我,你们店有最终解释权!我简直无语了!”王仙客说的到哪儿,当然指的是他那个世界,中午十二点退房是雷打不动的行业规则,即使党和政府强势介入都不管用,怎么这个规矩还是从唐朝遗留下来的吗!王仙客表示不能理解。
“这个……确实是我们店的掌柜说了算!”店小二如实回答,他当然做不了这个主。
“算了,算了,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我等会回来取东西,给我看好了!”王仙客摇摇头和风儿走下楼去。
他今天得去办交接,说不定对方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官方的文书昨天已经办好,想必也已经通知到了原驿丞了吧。
时间还早,王仙客看到许多店铺门前都在清扫垃圾和灰尘,偶尔还有一盆水泼出来,在青石地上溅起一阵水花,这就是山居小镇的早晨。清净,无为,淡定,与世无争,这样的生活才是理想的生活。
驿站门口有一个年老的驿卒在打扫卫生,时而观望从县城过来的官道上,时而唉声叹气,不知在想些什么,王仙客走上前去。
“请问,老伯,你们驿丞在吗?”王仙客非常客气的问道。
驿卒可能一辈子没有受到这样的礼遇,赶紧抬头看王仙客,发现他正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样礼貌地问话,问他这样一个下人,他当然受宠若惊。
“在,在里面还没起来呢,你找他是私事还是公事?”老驿卒问出这句话就后悔,人家问什么自己就答什么,自己怎么能向对方提问题呢。
“这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他还不起来,干嘛呢?”王仙客非常不满的看着驿卒。
驿卒也惊奇地看着王仙客,在这个驿站,甚至在这个小镇,驿丞的话就是硬道理。别说他的几个手下人,就是这街上,还有过往的一些官员都得给他两分薄面。因为这个驿丞可不简单,他是有后台的人,所以,下边许多人敢怒不敢言。他见这个年轻人一开口就把他的上司一顿臭骂,心中倒也解气,但有这样气势的人,来头肯定也不小。
“干什么……”驿卒小声地说,“还不是昨晚在怡红楼鬼混了一夜,天见亮了才回来的。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你去给他说一声,就说我来了!”
“你是?”驿卒满脸狐疑地看着王仙客,难道是微服私访!
“我叫王仙客!”王仙客自报家门。
“你就是新来的驿丞大人,小的这就给你叫去!”驿卒丢下扫帚,赶忙跑了进去。
其实,这个时候还早,驿丞才刚回来睡下不久,被驿卒一阵叫醒,正要发火,一听说是王仙客来了,他赶忙爬起来,整理整理衣服。
“快迎进来!”他没见过王仙客,但听上边的人说起过,那可是有来头的人,别说是自己,就是自己上边的人都吃罪不起。
“王兄!”这个驿丞叫胡庄,是上边刑部郎中的一个亲戚,到这儿跟王仙客是一样的目的,那就是镀镀金,走走过场,下基层锻炼锻炼。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他老早就叫他的舅舅也就是刑部郎中把他弄回长安去,这里虽然好玩,但地方太小,根本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一年的时间,连怡红楼的姑娘都玩腻了。
“王兄,快请进,上边不是说你昨天就要来的吗,我昨天等了你一晚上,刚刚睡下,你便来了。”胡庄赶紧叫那个驿卒在前面带路,把王仙客迎进正厅。
他看到王仙客旁边还站着一位漂亮的姑娘,不由有些咽口水,这还是一个雏,他心想,但这个主意可打不得,“这位是?”胡庄佯问王仙客。
“我的朋友,随我一起来的!”王仙客有些爱理不理地回答他。这人怎么一脸的下流品行,还想讨好我,我还不知道你昨晚做什么去了,还等我,等我个屁。
“哦,嫂夫人!”胡庄这一下有些气恼,自己当时来的时候,舅舅说不准带家属,所以自己一个人跑来上任,成天守着寂寞,没想到这个王仙客还能带着老婆来,官大一级就是不一样。
“不是,我说过,我的一个朋友。”王仙客随着胡庄在宾主位上坐下来。
“哦……呵呵,那我叫胡庄,请以后多关照!咱们现在就开始交接吗?”胡庄询问王仙客,他当然还是要尽快看看真伪,不要大献殷勤后,对方却是假的,那他这个人就丢大了。
“好吧,等交接完了,我还有一些东西留在客栈,得去取回来。”说完王仙客掏出自己的官凭和朝廷发的敕授,递给胡庄,胡庄其实只是大意地浏览了一下,官凭这个东西,就好比现在的身份证,所不同的是,当时当官的和平民百姓的身份证是不一样的,做官的叫官凭,或者官牒,平头百姓的叫民凭。官凭当然比民凭有更多更大的特权,在当时伪造这样一些官方文件和官方证物都是死罪,没人敢造假。而且,人们也没法造假,这些技术都控制在官方手中。不像现在各种伪造的证件泛滥,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上面没有照片,他只要拿着真的官凭,他说他是王仙客,你就得承认他是。
有官凭的人一般就是拥有做官的资格的人和已经做官的人。要么就是考取了各级功名,要么就是先辈有做官的人,这种官员的身份是门荫的,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你就可以在弱冠之后在朝廷谋一个官职当当。当然,官凭和官凭也不一样,有的起点就会很高,你比如尚书,宰相之类的高官,他的子弟一开始就可以在京为官。当然,有些人为了表示高风亮节,让自己的子弟下基层,了解了解民间疾苦。王仙客的父亲虽然为官,但官位不高,而且死得太早,再加上他并不是刘震的嫡系子孙,所以,他就得从低层做起。当然,因为有舅舅这棵大树,异日飞黄腾达,一年内连升三级也是可能,甚至是必然的。
胡庄接过了敕授看了看,然后又把这些递给了王仙客,拿出驿站的一方官印,递给王仙客,这样就算完成了权力交接。
“王兄,我现在去把手下人召集起来,你给他们训训话,指导指导工作,中午我在必胜庄给你接风洗尘。”胡庄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回京城去了,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吃饭就不用了,你把他们都叫出来吧,大家认识认识。”王仙客丝毫不想领这个情。他不认识这个胡庄,即便认识,也完全可以无视他。对这种贪酒好色的人,完全可以不给他任何脸色看,要不是因为要办好交接,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胡庄略显尴尬,“那好吧,老赵,你去把他们都叫来,”他吩咐刚才那个驿卒,心里却想,神气什么,不就是有个舅舅吗,到时候谁压倒谁还不知道呢,给脸不要脸,我呸。但他却忘了,自己也不就是有个舅舅吗,自己又凭什么神气呢。
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站齐在院子里了,一共十个人,两个负责过往官员起居,两个负责官员和大伙的饮食,两个负责马匹,一个负责门禁,两个负责整个卫生,一个直接听命于驿丞,处理一些日常事务,驿丞自己就负责接引。所有人都负有保卫驿站安全的义务,所以,除了门禁那位老年驿卒和一位喂马的驿卒外,其他的人都属年轻力壮。因为严格说来,他们都属于“兵”的范畴。
因为这是一个比较大的驿站,所以人员相对更多一些,平时来往的官员和信使都比较多,马匹也多。平时的物资都由国家责令县上提供,他们不用为这个操心,如果因为物资提供不足,自有县令大人去担责任。
胡庄一一给王仙客介绍完这里的大体人员配置,和一些日常事务,“我们这个驿站还有一点与别的驿站不一样的地方,我们还负责管理这个小镇的地方事务,因为这个小镇因我们驿站而生,并没有建制,县上也没有任命里正,不过,我们只管辖这个小镇,周边的村庄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之内。”
王仙客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驿站由朝廷建立,虽然在地方上,但自己应该不由地方官任命和管辖,应该直接听命于中央,但这又让自己管理地方事务,这不搞得错综复杂了吗。
胡庄不由有些得意地笑道,“就因为这里有这些特殊性,所以许多官宦子弟都愿意到这里来,这里更能获得一些为官之道和更多的含金量,认识更多的人脉关系。我在这里算干得长的了,有的来一个月两个月就走了,像走马灯似的,轮换着来。”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你王仙客那么拽,还不是跟他一样,到这里来溜一圈就跑,谁也别神气,大家知根知底,大家都是有背景的人。要是换了别人,还不一定来得了呢。
王仙客对他的挑衅不做理会,对在站的十位驿卒招呼到,“兄弟们辛苦了!”
“为朝廷效劳!”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声音洪亮而中气十足。
王仙客觉得这场景又是似曾相识,他平平常常地和大家打招呼,怎么成了领导人检阅部队了。
“好!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正需要我们为她洒热血,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但朝廷少不得,多少关乎国家安危,百姓存亡的政令需要我们帮着传递到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别看我们低微,但我们做好了,同样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朝廷的嘉奖。我们的使命就是干好本质工作,从今天起,我将与你们一起,战斗在第一线,努力把这个驿站的工作做好。”
“愿意听王大人的吩咐!”十个人振臂高呼。
胡庄觉得王仙客这个人怎么以来就拉大旗作虎皮呢,不就一个小小的驿站吗,他还当自己沙场点兵,保家卫国呢,还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以为他是宰相,大将军啊。
不过,他还是举起手臂,懒洋洋地叫了两声。
“好,那今天就这样,大家各司其职去吧,胡大人……”王仙客转身对胡庄说,
“王大人,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我今天能搬进来住吗,还是再等你两天。”
“不用,一听说王大人要来,我早就翘首以盼了,昨天我就把行李打好了,只等你一来交接完毕,我就离开。那现在我们再去看看各项设施和物品,把这些也交接一下。”
“好!”
胡庄就带着王仙客在驿站内大致浏览了一遍,给官员提供的卧房,王仙客的卧室,前厅办公的地方,马厩,厨房,粮草,账目等等。王仙客倒没发现什么遗漏,虽说这个人好色贪杯,但工作还是可圈可点。想想也是,到这里来,总得干出点成绩,才好给上面的汇报,才能给人家给你升官的口实。除非关系够硬,但关系够硬的人,也就不会来这里了。
可能最重要的一点是,驿站的重要性使得他不敢掉以轻心,出了什么大的纰漏,不要说他担待不起,就是他舅舅也要受累。
“那就这样,多谢胡大人,你有事你就忙,我还得去一趟客栈,把我的行李拿过来,”王仙客虽然觉得这个人还不至于不可救药,但也不想搭理他。想让他尽快在自己眼前消失。
其实,风儿早就去客栈把行李拿了回来。与其说是风儿去拿的,不如说是掌柜送过来的,在这个小小的镇子上,有什么新闻马上就传得街知巷闻,掌柜一听说昨天来的客人是这里新的驿丞,赶忙亲自收拾好王仙客的行李,亲自拿着并昨天的定银叫店小二牵来马,送到驿站门口,正巧碰上准备去退房的风儿。
“小的真是有眼无珠,望姑娘在王大人面前担待一些,”掌柜毕恭毕敬地把行李和银子递上去。
风儿接过行李,“住店,吃饭,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该多少就多少。要是这样,让我们家公子以后怎么和大家相处。”
“就当小的一份见面礼好啦。”
“我们家公子不喜欢这个,再说,以后,还有靠大家帮助的地方,”风儿坚决不收。
掌柜的也没办法,只好转身离去,口中还喃喃自语,“难道遇上一个好官了!”
门禁赵达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缰绳,把马牵到马厩里,交给看马的钱珥。他们俩以前在一个队伍里当兵,又是一个村子出去的,后来又到这个驿站里,干了一辈子,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平定安禄山叛军那些年,他们两家的妻儿老小全死在叛军刀下,就剩下他哥俩相依为命,直到现在。
胡庄提着自己的行李,叫来在外面客栈里等着他的他们家的仆人和马车,走了,回京城去了,去过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去了。今天一上午并没有邮差或信使到达,王仙客就在前厅里查看查看一些文件,主要就是一些马匹交接,粮草交接,本来驿站就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