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因为阴,所以凉

忽然‘吱呀’摇橹声响起,一只乌篷小船钻出雨雾摇曳而来,款款停在码头。

斗笠蓑衣的船家用竹篙抵着船,跟着便是好洪亮的一声吆喝,“到岸了,姑娘!”

我好奇心顿起,紧紧盯着船蓬口的竹篾挂帘。只见一只纤纤素手伸了四根指头出来,搭着帘边一掀,接着一柄青黄色油纸伞探出帘端,尚未完全露出便被撑了开来,将帘中人挡了个结实。伞面清清爽爽,简单墨笔描着几枝杨柳,还有两只燕子,拖着剪刀似的尾巴。

伞被转了一个圈,旋即便要立起。眼看着就可以看见伞中人模样,我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

“哎,好大的雨呢!”忽然一只手从旁伸出,拽住了我的胳膊,“别探头看了,会淋病!”

我讶然转头。只见一个老太太,穿着一身绵绸宽松衣裤,手里挽着只竹篮子,满脸担心的样子,跟着再道,“别急,夏天雨下的大是大,但是时间短,很快就会停的!”

我转回头,眼前一派车水马龙。刚巧一辆小车速度不减的压过一个水坑,溅起一片黄白的泥水,惹来路人咒骂。

幻境消失了,我还是站在老点心店外的遮阳廊里,不知什么时候我边上多了个跟我一样避雨的老太太。我心情有些复杂,再看了老太太一眼,她将手中的竹篮往我跟前一递,笑着问,“小姐,刚煮好的茶叶蛋,要不要?一块钱一个。”

“呃,”此时的我肚子里撑得只想吐点什么出来才好,于是忙摇头,边扬了扬手里的饭盒,“这还有没吃完的点心呢,谢了。”

雨稀拉了很多,看来老太太说的对,很快就会雨过天晴。见我对茶叶蛋不感兴趣,老太太挽着竹篮向其他躲雨的人兜售去了。一对情侣模样的人买了两个,剥了壳吃着,男的一口就包了下去,女的小口小口的咬着。

凉风吹过一阵,雨停了。我离开老店,循着记忆中简陋的地图,踩着满街水绕到老店后头,果真见到一个窄窄的小巷子。

巷口贴着块铁牌,蓝底黑字三个字,老胡同。我往里看去,是个死胡同,不深,也就十几米模样。胡同右侧贴着老点心店,青砖砌了个满,左侧在靠内三分之一处开着张八字门。确实如胡婆描述的那般,这个胡同里就这么一户。

迈步进了小巷子,暗赞一句,好阴凉。

因为阴,所以凉。

我跟着鸭子进入了地形复杂的老城区地界,它飞得很是欢快,引着我穿街过巷。我忍不住自赞一下最近手工活儿又有不少长进,瞧这鸭子飞得四平八稳的,显然是两翼均匀且重心稳定。

没过多久,我再度站在了老胡同的胡同口。

隔街就是那家生意红火的百年老小吃店,但热闹一丝一毫都没传到这里。

鸭子倏地飞到我头顶,绕飞一圈后扑入老胡同中。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在胡同口静静站了会。这里阴气太重,连一侧大路上高高挑起的路灯灯光都照不进来。灯洒下的光圈在这里被黑暗截断,只剩了半个圆铺在路面上。

我抬头,见银月如盘斜挂东方,洒下一地如洗月华。

时辰还不错,跟着掏包袱取出根檀香,点燃,插入老胡同侧墙一道缝隙里,青烟袅袅中,念咒封了五官中的口和鼻。

口鼻乃活人阳气外泄之处,封了之后,再借咒语,施法者便呈半阴之态,可以最大程度的不去惊扰老胡同里面的阴灵。我此来目的是探查,不想马上就大动干戈。

从下午在此感受到的阴灵的强弱程度来说,这里可以算是个‘煞地’了。祖奶奶一语中畿,不知她哪来这么强的预言能力,可能是那些鬼差被她老人家刻意巴结,因此漏了些消息。

自然而然的,我想起前段时间被我得罪了的朱婆,我答应了祖奶奶烧些时尚杂志去赔罪,一直都忘记了。

我迈步进入老胡同,霎时身处黑暗。一阵阴风刮过,黑暗中响起若干‘嚓嚓’之声。我驻足细听,声音却消失了,于是我再往里走了几步。

两点淡薄幽幽青光亮起,在我身前不远处。那是两盏白灯笼,挑挂在老宅大门两侧,被阴风吹得摇晃不定。

‘嚓嚓’声再起,我循声看去,原来是一页纸片,被风卷着吹着擦地而飞。渐渐接近,在经过脚下时被我一下踩住。

弯腰拾起,展开来一瞧,满幅毛笔字,像是一篇文章。起头一行字比正文的字大了不少,着墨更浓,因而显得黑了许多。这应该是标题吧,我猜,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默读着:

炮轰资产阶级余孽兼文化流氓唐永康——我的一张大字报。”

噫,多么具有时代特色的语言。我心里暗暗感叹,正要读正文时,忽而异响再起,这次不是‘嚓嚓’声,而是‘唰唰’声。

一个佝偻身影出现在斜侧,背对着我。他头戴一顶滑稽的纸质高帽手拿一柄长条扫把,正在扫街。动作很慢,边扫边咳嗽,急时,一手捂着嘴,咳得腰也直不起来。

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替扫地人敲背顺气。咳声减缓后,扫地人抬头,用沙哑的声音向对方道了个谢,那只手便缩了回去。

跟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模样的 人,哦,不,是鬼,踱出黑暗,他用悲悯的眼神看了扫地人一眼,偷偷叹了一气,然后经过我身边迈上老宅子门前台阶直接穿门而入。

扫地人继续扫着地,我好奇走了过去,因为就在刚才他抬头时我看见他胸前好似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我于是伸手虚握成拳,学之前那中山装男人轻轻替他敲背。刚敲得一下,扫地人忽地抬头看我,满脸皱纹,眼珠子浑浊得辨不清眼黑与眼白。

我立时停了手,看他这样大反应,难道感觉到我不是他的同类了么?跟着我看清他胸前牌子上的字,“批倒臭老九唐永康,某某万岁。”

原来他就是唐永康,这个叫唐永康的鬼没有再做更多有敌意的动作,他只是低头拖着扫把朝老胡同深处走去,口中嘟囔了一句,“又,咳咳,来了。咳,一个。”声音尚未完全消失,鬼影就已经不见。

又来了一个,这话真是耳熟。

我转身来到老宅子门前,伸手轻推,门果然没有上锁,一推便开。

当门就是个照壁,简简单单一堵白墙而已,落在青灰色的石雕须弥座上,壁上两侧各开着一个扇形镂花窗。

一头被墙堵住,另一头由一条青砖路引着拐向里面的正 宅大院。那堵着的一头还有个花槽,被翘边小青瓦所围,当中种着株植物,半人多高,只剩了枯干的茎,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这照壁看起来很是简陋,应是后来所建,多半是重新装修时未完成的结果。我没有深虑,草草扫过,然后沿着青砖路而行。

一炷香的时间转眼就过,到时我封阳诀就会失效,阳气外泄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绕过照壁,便来到一个小小的四方天井。

两侧是耳房,原本是大户人家下人居所或储藏杂物之地。当中应属正房,居中开着总宽三米左右的门,一共四扇,都是木制花格门。

门下三级台阶,由整块青石铺成。

我对耳房没兴趣,直接朝正屋走去。踏上石阶第二节的时候,向左右望了一望。耳房两侧没有和正房相连,而是各留着一个窄小通道,不知道通往何方。看来这个宅子里别有乾坤,只怕比我想象的范围还要大。

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迈了几步,来到正房紧闭的门扇前。

花格门也是新做的,但是没有完成,只涂着底层清漆。格里、框边,积着厚厚的一层灰。灰印有些凌乱,或深或浅的残留着不少指纹,看来这里不缺拜访者,大概都是之前那些大师们留下的。

依旧不费力气便推开了门,‘吱呀’门轴转动声空幽响起,似是惊动了沉睡已久的时光,有灰尘在一道光线中雀跃飞舞。光线来自于一面八卦镜,它被镶嵌在门楣正中央。

我正好奇黑暗的屋内这面镜子哪里借来的光,竟然能射出一道下来正落在我脚边?旋即发现镜子前面另有玄机。

那是一个铜雕,似一种动物,细长的尾巴,尖尖的嘴半张,含着一颗拇指大小的明珠。发光的就是那颗珠子,被八卦镜反照着,落下明亮的一道光,同时亦将兽头形状描摹在地上,只是由于拉得很长而变了形。

夜明珠,有钱人。只是,再有钱也不能这样乱花呀,这个布局完全不合风水之说,我摇了摇头。

房内简单摆放着几样家具,一张八仙桌,两侧各放着只太师椅,堂前另有椅子三对,想向而摆,每张椅子之间都有个四方高脚小几。

八仙桌靠着墙,墙上是一幅对 联夹着中间一幅画。画乃苍松一株,立于山巅,看着像是黄山迎客松。对联对仗工整,含义一览无余,无非是欢迎客人自远方来,宾主尽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