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我马上茅塞顿开,心里也舒畅多了。“你怎么对这种事知道得这么多?看你的年纪也不大啊。”
她冲观后镜调皮的一笑,“给你出一个脑筋急转弯,什么人能对死人的事了如指掌?”
我正思考如此深奥的问题,忽然听到喀巴一声,她的脑袋齐着脖子根部掉了,连脖子带脑袋都从观后镜中看不到了,就像给人斩首了似的,但没有鲜血窜出来。
她的双手高高举起,向下捧起脑袋,我这才看明白原来脑袋与脖子之间还有皮连着。她捧着脑袋往断掉的颈椎上顺便一安,大概没有对准榫头,脸上的肌肉与皮肤都错位扭曲了,她的脸看起来比最吓人的噩梦还要惊心动魄。
她说起话来歪斜的嘴一抽一抽的,不可避免地影响声带发声,但说话还是能听得清楚的。
“到底想明白没有?什么人对死人最了解?”
我嗷地一声惨叫,彻底失去了理智,叫本能控制住了。我不顾一切地挣扎冲撞,身上一疼,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本能地感觉到到了外面,我跳起来昏头涨脑就跑,连方向也顾不上看,直到咚的一声撞到坚硬物体上。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棵树。我双臂护住头脸回头看了一眼,我的车安静地停在空地上,司机位置旁的车门敞开着。周围一片空阔,没看到任何人或东西接近我。我极力往后车座上眺望,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我戒备地一步步挨近,做好稍有不妙转身就逃的准备。可直到走近汽车也没有可怕的东西冲出来。我向后车座上一望,没有人。前座也没有人。那死东西离开了。
我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四周,又回到了火葬场,场景跟上回看到的没有多大不同。唯一发生变化的是,那辆做灵车使用的面包车旁的地面上放着两口敞开口的纸板棺材,那伙人正在往下抬第三口棺材。
我心中忽然一动,朝面包车大步走过去。
我走到跟前一看,三口并列的棺材都放在地上,果然里面依次躺着我今晚拉过的三个死人,三个人都一副惨象,几乎难以看出生前的模样。
待看到第一口棺材里的人,就是我拉的第一个死人——就是我在立交桥下看到的车祸现场中那个斜躺在敞开车门的座位上冲着我似笑非笑的男人,我全明白了。
他们其实都是那场车祸的遇难者,而我不过是像那女人所说的充当了亡灵接引者。
我一阵心悸,旁边那几个怪诞的人冲着我嘶哑地大笑,我在一阵触电一般麻酥酥的惊恐中抬头看了看这些人,发现他们不比我拉的那些死人更像活人,而此时他们已经包围了我。
也许是惊惧过度,我立即失去了知觉。醒来时发现躺在医院中,老婆守在床边。他们告诉我我已昏迷两天了,我是在九点多经过立交桥时因车速太快,撞到了市内铁道的护栏上,伤势不算太重,只需住两天院就能出院。至于我在立交桥下看见的车祸场景其实是当天下午的,以后的经历都是因为脑震荡诱发的幻觉。
我很高兴是弄明白是这回事,使我以后能安心过日子,否则一想到当天晚上曾拉过三个死人去火葬场,比我更坚强的人都会受不了。
然而几天后一出院,一坐到那辆出租车里,就闻到淡淡的血臭,那天晚上的情景就极其逼真地出现在我面前,那女人的话就在我耳边回响。
我会以那三个乘客的视角看着正在开车的我,只见我身外环绕着一圈只有活人身上才能看到的火热的光圈,我能体验到那几个死人看着这光圈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又是哀伤又是自怜。
每当想到这里我的脑子就剧痛不已,就像脑震荡要复发一样。我不停地告诫自己,那不过是较为真实的幻觉而已,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当时我已经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三个死人早就给运到火葬场放冰柜里冻上了。
可并不管用,我仍然给强烈的真实感威逼着,尤其是后来从车座子底下找到一张带血的百元钞票。我还记得那是第二个死人给我的,不过,这是没发证实的。
我撞到市内铁道护栏时也曾撞得头破血流,谁知道这张钞票不是我掉的?谁说它一定就是那死人给的?
没多久我又从后车座下面拣起一件外衣,肩部还带有手掌形血迹。但这也证实不了什么,那血迹形状与我的手掌印相差不多,谁又能确证那不是我在出车祸时按的?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非常非常不安。
不管是真还是假,那女人说的话我难以忘怀,要是我当夜死在路上,我的心理恐怕也跟她所讲的相差无几。
因此,即便无论是从逻辑方面,还是从常识方面我都不能证明那夜的经历是真实的,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我的下半辈子就甭想过安宁生活了。
更加可虑的是,万一我的名声传开去,许多人都知道我当过亡灵接引者,他们死在路上求我搭载呢,甚至上我家来找我呢?我这不是自绝活路吗?
出院十几天后,我再也禁受不住猜疑的折磨,终于把出租车卖了,转行干别的了。那天晚上的事是不是真的,从此与我一点也不相干了。
夜歌飘过门口,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雪白的世界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来苏打水味儿,显然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她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一点都使不上劲儿。
良久,她发现自己终于可以扭动脖子了,一偏头,却吓了一跳,心脏扑腾扑腾乱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在这病房的一隅,竟摆放着一具散发着凄楚光泽的骷髅骨架。
就在这时,病房的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啊,她终于醒了,先把药喂上一次,再弄点容易消化的流质食物给她吃,晚上我再检查一次。\"说话的,是一个胸前挂着听诊器的年轻医生。随即,一个很漂亮的护士走了过来,她递给惠君一个小杯,里面装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惠君费力地伸手接过护士手里的药,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床前的两人,努力回想自己是怎么进的医院,却觉得脑子里十分恍惚,什么也记不起来。
那年轻男子看到惠君脸上的表情,微笑着对她说道:\"你出了车祸,头部受了伤。送进医院抢救过来后又昏迷了十多个小时。不过不用担心,现在你已经脱离危险了,先把这药吃了吧。\"
\"车祸?\"惠君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什么都记不得了?\"年轻医生关切地问道。
确实,惠君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呆了片刻之后,终于把药倒进了嘴里。
惠君已经在这间病房里百无聊赖地躺了两天了,整间病房里只有她一个病人和那具沉默的骷髅。
刚开始,她还对那具骷髅有些害怕,但没过多久就习惯了,甚至开始猜测这具骷髅为什么会摆放在这间病房里。
惠君惟一能接触的人就是那位名叫庄驰的医生和护士倪洁,除此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庄驰说她的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了,但十分虚弱,不允许她下床到室外走动。
奇怪的是,这两天里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过惠君,她也好几次向庄驰和倪洁问起自己是怎么出的车祸,又怎么进的这所医院。
庄驰却从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叫她少说话、多休息,这样有利于她身体的恢复。而倪洁更过分,她根本就不理会惠君,总是做完自己该做的事后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不知道为什么,惠君总觉得倪洁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有种欲言又止的神色在眼中闪烁着。
这天晚上,惠君吃过药后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就在她迷迷糊糊正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飘入了她的耳中。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惠君十分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她看到一条削瘦的黑影缓缓掠过病房门口,而歌声似乎就是从那儿飘来的。
惠君蓦地一惊,那黑影却消失了。诡异的歌声还在继续,惠君凝神细听那歌声的内容,是李清照的《醉花阴》。这首诉说一个女子相思苦况的词,此时听在惠君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诡谲。
那人影已经在病房门前消失了,但吟唱声依旧持续地萦绕在惠君耳边。她转头朝窗外望了望,天早已经黑尽了,几枝树枝隔着窗户的玻璃朝着屋里张牙舞爪地摇晃着,惠君打了个寒战,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
第二天一大早,倪洁拿着药走进了病房,她看着惠君服下药后,正准备转身离去,惠君叫住她问道:\"昨晚在我病房外唱歌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