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始料未及
自助餐厅里温暖如春，肉香扑鼻。
副导演郑凡正在溜须拍马，大肆吹捧余彦明饰演顺治帝骑马拉弓那一段。
赵清懿与王婧蓉座位相连，火锅中翻腾而起的热气将二人面容遮掩得如梦似幻，飘忽遥远，看不出她们是何表情，但筷子在锅中夹动的频率却不比别人更慢，想来吃兴正浓。
李溪莛知众人辛苦，不忍扰了他们的兴致，便选了靠近门边的椅子坐下，静默无声。
“来来来，让你们看看影帝的手掌。”
副导演郑凡已是醉态醺醺，握住余彦明的手腕高高举起，不顾对方笑脸婉拒，又用力掰开虽纤细但骨节偏大的手指，将一张遍布老茧、伤疤纵横的手心袒露了出来。
王婧蓉眼含敬佩，反应并不强烈。
赵清懿却是眉头扬起，有些不敢置信。
在身周演员、导演、编剧的敬佩声中，也不知是酒水喝得多了，还是饭菜吃得咸了，她的嗓音略微显出几分嘶哑，“怎么会这样？”
余彦明本不喜欢饮酒，但名导方成安都破了例，陪着诸人开怀畅饮，他也不忍扫兴地陪着喝了几杯。
如今听到赵清懿嗓音有异，表情不无关切，他那张被火锅热气熏蒸得略微发红发烫的脸，竟微不可查地颤了颤，眼中尽是感动。
酒能助兴，亦能惑心。
这段时间的拍戏过程十分艰辛，赵清懿早出晚归，已是很久没有与人闲谈的心思，余彦明与她数次擦肩而过，看着她疲惫至极的身影，每次都是欲言又止，如今赵清懿主动问他，表情语气里又透着浓浓的关心，必然让他倍感欢欣。
影帝余彦明用纸巾擦了擦汗，端正坐好，在朦胧的水汽中，温声解释道：“大多古装戏演员，尤其是会有大量动作戏的时候，演员不仅需要吊威亚，还需从早到晚练剑，踩蹬骑马抓缰绳，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伤痕，水淹火烤落马淋雨发烧感冒，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他跟热情敬酒的郑凡碰了下杯子，又道：“我这还算好的，只接文戏，没有伤得太重……”
“但您专业啊！不管是骑马还是拔剑，都会练到毫无瑕疵才正式拍摄！您那手掌上能没伤吗？再结实也架不住您几十年折腾啊？哎，呸呸呸，暴露您的年龄啦！”郑凡囧得脖子都红了，端起酒杯道：“我自罚一杯！”
一饮而尽。
余彦明苦笑着陪了一小口。
赵清懿坐在圆桌对面，举杯遥祝，“佩服。”
影帝余彦明所讲的内容，但凡每个入了行的男女演员都会有所了解。赵清懿却从前身的记忆里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由此可见，前身始终籍籍无名，也不是没有原因。
只是，当赵清懿仰头豪饮，视线恰好从侧身敬酒的郑凡身旁掠过，瞧见了坐在门边的熟悉身影。
她停杯不饮，慢慢站了起来。
其余人见她反应古怪，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九寰影视的当家人像个被舍弃的孩子，孤影影地坐在空荡荡的桌子旁，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散乱成绺，昏黄的灯光亦遮掩不了他苍白的唇色。
西装遍布褶皱，皮鞋沾满烂泥。
“李，李总……”
“您出什么事了？”
“医务呢？谁有她电话？赶紧叫过来！”
伴随着方成安那记浑厚有力的呼喝，坐着吃喝的演员们才回过神儿来，霎那间酒醒大半，在桌椅碰撞的凌乱声中，他们同时跑去李溪莛。
“我没事。都坐好。”男人高高站起，只在圆桌上方点亮的吊灯被立柱遮挡，余光漫漫，黯淡昏黄，使得他的表情藏入一片漆黑的阴影里，只能看到颇为立体的棱棱角角。
“快回去坐啊。我也饿了，一起吃。”他又补充了一句，迈开大步走过去。
众人这才讪讪停下。
李溪莛毫不回避地坐在了赵清懿身边，服务员立刻在桌旁加了把椅子，又添了副碗筷，众人端盘窜位，依次坐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热气蒸腾，香气四溢的火锅桌旁，在影视圈里手眼通天的大老板筷子翻飞，夹肉吃菜。
赵清懿双眉紧蹙，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过李溪莛，心中滋味难明，她想问，却又忌惮李溪莛坐得太近，怕表现得过于明显，让身边人误会。
这一刻，没人敢出声，只是面面相觑地等着李溪莛吃饱喝足。
王婧蓉单手托腮，倚靠在桌面上，笑着问：“你出车祸了啊？”
这句话太过无礼，但没人觉得有些许刺耳之处。
王、李二人的友情，自不必多说。
令他们倍感意外的是，李溪莛并没有如往常那边递过来一个白眼，而是轻飘飘地点了下头，又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
诸人错愕片刻，随后一片哗然。
年轻的女演员诸如梁颖茜之流，被酒水和热气烘托的娇红脸蛋，竟霎那间毫无血色。
赵清懿听着耳边层层翻涌的关切问候，以及望过来的一对对意义复杂的眸子，有一种跟患者同框的家属感觉，忙不迭地向身侧移了移身子，不巧撞到了王婧蓉的手肘。
女明星不以为意，反倒弯臂轻勾，揽住了她柔细的腰，手指在皮肤上轻滑而过。
指尖微凉，指甲薄长，在滑动的过程中，竟流露出几许动机不良。
赵清懿身体微僵，轻轻挣了一下，王婧蓉却拥得更紧。
她哑然，扭头观望，恰好上了那对深邃如湖的眸子，以及大红似血的双唇。紧接着，始作俑者王婧蓉眨了下眼睛。
用口型比了三个字，“有好事。”旋即松开手指，从沸腾的麻辣锅底中夹出一片莴笋，微蘸酱料，小口咬了下。
赵清懿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心想着昔日好友婉容虽与她关系密切，同床而眠，同池沐浴，但二人皆喜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男子，并没有百合之嫌。
王婧蓉方才的表现却让她小小的惊了一下，但知她只是为了传递信息，便心头方安。
“我开车经过弯路弯角时，有头麋鹿跑了出来。车翻了，好在山坡碎石较多，没有一路翻滚到底。”李溪莛灌了大半杯酒，又道：“麋鹿受到了惊吓，我没费多大力气把它拴在后备箱旁。半个小时左右，松鹤潭风景区来人了，帮我推动车，又把麋鹿带走了。”
言语平淡，但每个人都能从中听出万分惊险。
如果稍有差池，恐怕李溪莛都不可能坐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共进晚餐。
“风景区管理处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让麋鹿跑出来祸害人！”姜钬神情冷凛，怒火因酒精的作用在嗓音里肆意咆哮。
有他开了个头，惊愕呆滞的诸人纷纷应和，痛骂管理不善的景区，指责交通部门对公路缺乏养护。
赵清懿看着埋头吃喝的男人，再联想起王婧蓉那句“有好事”，不由得皱了下眉，轻声问：“你此番来，可有急事？”
男人正毫无风度地跟“筋头巴脑”较劲儿，闻言只能抽出左手竖了下拇指。
方成安眼尖，忙问出了什么事？
李溪莛没说话。
大导演即刻心知肚明，耐心等待。
三五分钟后，李溪莛终于抬起头，目光从诸人脸上一一扫过，但见都是公司旗下的守信之人，便竖起两根手指，“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赵清懿：“……”
王婧蓉：“……”
她们二位女子最不喜这派作风，要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要么就趴在碗里吃得满嘴流油，如此卖关子，只有九寰影视旗下的那些艺人才会给他面子。
也不知演的还是真的，七八双眼睛，竟陡然间亮若星辰。
惟有方成安和余彦明对视了一眼，感觉事有蹊跷。
“先听好的。”导演提了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