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知恨谁
李溪莛一脸黑线,《离心剑》不就是赵清懿的独角戏吗?还“每个角色都立得住”,这片子一共才几个角色?除了“动态捕捉”的演员就是凹造型的斯墓督德,或者是脸谱化的苦逼小百姓……
整部片子需要立得住的角色,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文学圈的汉子可真能……
李溪莛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躯一震,再抬眼时发现“世纪才子”一脸的意味深长,他顿时讶然:不对!刘逸安的话里有问题!
赵清懿看到他的脸上风云变幻,再配上他还未尽数卸去的妖冶妆容,不由得噗哧一笑,“想什么呢?需不需要我帮你分析分析?”
刘逸安的唇角边也挂着一抹浅笑,仿佛有着看穿人心的意味。
李溪莛心想,他好歹是九寰总裁,是金牌制片人,是站在娱乐圈顶峰的男人!怎可能会被编剧揭短?至于另一位女子,天晓得她还有哪些本事,让她嚣张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眉挑唇抿,两眼发直地看着刘逸安,用一种呼唤晚辈的口吻,毫不客气道:“逸安啊……”
“诶!老板!”刘逸安忍着笑,朗声答应,丝毫不以为意。
李溪莛老神在在:“我的戏份,是不是增加了啊?”
刘逸安灿烂一笑:“您看出来了!”
李溪莛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这小子回答得还挺痛快,虽有不满,嘴上却笑着问:“那……为什么啊?”
赵清懿呷了一口茶,默默地看着两个男人在她面前笑里藏刀、针锋相对。
刘逸安将手中剧本“啪”的合上,解释道:“我仔细研究过了,如果你的戏份过少,斯墓督德这个角色就很干瘪,缺乏内在,而且杜空青的感情也立不住。比如……”
“比如,二人互动太少,容易让观众以为这段爱情来得莫名其妙……行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李溪莛半身倾斜,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可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
身高187mm,体重85公斤的男人对单薄的刘逸安来说,高大伟岸如山一般压在头顶,肩背处的灯光在卸完妆后的鲜明轮廓处镀上了一圈金边,衬得五官晦暗,模糊不清,似有山雨欲来之势。
刘逸安面不改色,如羽扇儒生正对千军万马淡然处之,笑如春风解酒,抚平满腔愁怒:
“老板莫激动,你听我解释。经过我与苏导的商讨,我们都认为原先的激情戏不够狂暴,与杜空青的侠女本色和蛇人斯墓督德的风格完全不搭,所以不仅增加了很多铺垫,还让他们一人一妖于生死关头时,不被世俗伦常所认可的虐恋,终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爆发了……”
刘逸安好似苏白附体,侃侃而谈,头头是道,可李溪莛却只关注到其中几个关键字:“激情戏不够狂暴”,“前所未有”。
他看着刘逸安不断翻腾的小舌头,脑子里天马行空,不自觉气喘如牛,心跳如雷,又偷瞄了几眼赵清懿,待见后者坐姿端正,悠闲品茶,似对这段情节浑不在意时,才清了清嗓子,故作随意地问:“那咱们的表演……我和清懿的……得怎么个狂爆法啊?怎么个前所未有啊?”
砰。
上了岁月的黑瓷碗落在桌面,灰尘激颤,杯碟腾动。
李溪莛顿了一下,看着刘逸安渐渐张开的嘴巴,不由得圆睁双眼,正要出手制止,却为时已晚,只见那位整日沉浸在创作中的“世纪才子”薄唇微翻,笑嘻嘻地吐出四个字来:“非常狂暴!”
咔嚓!
还未归还剧组的离心剑,突然从赵清懿的袖口翻出,宛如一块秤砣砸在桌面正中,黑瓷碗四分五裂,托碟破碎,水花飞溅,一片狼藉。
二人惊呆,微微撇头,不敢与其对视,却见到红油桌板上,灯光漫漫,茶水潋滟,映照出一对闪亮瞳眸,灼灼如剑。
刘逸安噤若寒蝉。
李溪莛瑟瑟发抖。
二人同时低头,不发一语。
好半晌,既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拔剑割喉,只余化妆间门扉晃动,在春夜山风中咿呀作响。
刘逸安和李溪莛这才心惊胆颤地抬起头,化妆师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抬手指了指门口,“杜……杜空青出去了……”
她说的不是赵清懿!
沉寂数秒。
刘逸安和李溪莛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又扭头看见对方那副怂样儿,心头尴尬尽去,转而互相嘲讽。
“逸安啊,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呵,‘宜遂天地性,忍加刀斧刑’?老板啊,方才的她,可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她了,我怂你也怕,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是担心她一时冲动得罪了我,迫我将她开除剧组!”李溪莛色厉内荏地狡辩,说到最后几句,惟恐隔墙有耳般,神态都变虚了。
“哦,这样啊。”刘逸安抬手拂桌,将破碎杯盏扫入垃圾桶,心中暗感好笑,神色不加掩饰,挑起的眉头勾起的嘴角促狭的眼眸,组合起来好似一句话:你可真能装!
二人谈到激情戏时不做回避,讨论狂暴程度,怎能不惹清懿生气?
只是那女子先含怒不发,后砸碗泄愤时,凶蛮气势自然流露,不见往日半点温良贤淑,俨然独行女侠杜空青附体,随时拔剑挥砍,力毙仇敌……
李溪莛早已领教过王婧蓉入戏时的恐怖之处,如今见识了赵清懿这般态度,又哪里敢顶雷而上?装聋作哑舍却“老板包袱”,方为理智之选。
至于“世纪才子”刘逸安,与那位仅提供故事内核的执行总裁不同,《离心剑》的诞生、成长、定型,都由他独立完成。
作者与投资人的最大不同点就是,他需要全身心地把自己代入到故事当中,见杜空青所见,听杜空青所听,想杜空青所想。
他像一个偷窥者沉浸到自己的作品里去感受笔下角色的一切,如此才能成就佳作。
演员易入戏不易出戏,是因为情感投入。作者同样如此。若无贾萱在现实中许之温情,恐怕这位世纪才子会爱上自己虚构出来的人物,沉沦于梦,不可自拔。
是以,当赵清懿如同杜空青附体时,他又怎能不怕?
二人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平复心情。无事可做的化妆师假装鼓捣手机,实际上却在偷偷关注二人的动向,她想回房睡觉,却又不敢轻易发出响动,惟恐两位业内大拿杀人灭口……
直到星光婆娑,月影凄迷,四下里蛙声不见,风声渐无,草木不动,两位大拿才拍拍衣服站起来,好似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满脸桀骜正派,在化妆师小心翼翼的关注下行出房门。
待到分手时,保持缄默的二人终于能够确定左右无人,开始窃窃私语。
“李总,她同意了!”
“女人心海底针,莫要妄加揣测!”
刘逸安微微一笑,不做解释。圈内相近之人尽皆明白,李溪莛醉心事业,而立之年还未正式谈过一场恋爱,简直跟“制片人”这个称号不相匹配,堪称“业内耻辱”,他还有信心跟“世纪才子”闲扯女人心?真真真是不懂得书中自有颜如玉,刘公子读字见心,在幻想中已与万千女子秘密幽会无数次!
二人间的尴尬气氛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李溪莛忽然道:“逸安,你说得在理!”
如果赵清懿真的发火,完全可以借题发挥,大骂刘逸安与苏白擅作决定,不顾及演员感受,甚至可以用“罢演”这种方式威逼刘、苏二人把剧本给改回去,可她只是摔盘而出,未做任何评论。
换句话说,她不就是同意了吗?
一想到可以称之为“狂暴”,而且还是“前所未有”的激情戏画面,李溪莛就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刘逸安见状一惊,不计前嫌,大度提醒:“李总,清懿应该是为了作品的完整度,为了塑造一个荧幕经典形象才豁出去的,您可不要误会了她的动机啊!”
被戳破心里的小久久,李溪莛那张脸腾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