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当此乱世
次日，第十三镜第一次。
赵清懿再次吊着钢丝，身后跟着缓缓升起的摇臂摄像机。
随着导演一声开始，监控切换到屋宅内的画面。
一条蛇人横卧在屋内稻草之上，手边放着一杆削尖了的竹枪，长尾处摆着一柄用来劈材的方背铁斧。
枯黄色的稻草几乎堆满了整间屋子，好似一个用来储存引火干材的仓库。
镜头切换回赵清懿所饰演的杜空青。
她屏住呼吸将里面的情况看了个通透后，瞅准蛇人卧姿的空当，又挑起了数块瓦片使洞口变大，随后纵跃而下！
尚在半空时离手剑已然从腰间弹出，无声无息。
杜空青原以为自己身法轻灵，蛇人犹在酣睡，难被惊醒，岂料只是一阵凉风扑下，它便弹尾而起，抓紧手中长枪如电刺出。
枪尖未至，闻之欲呕的恶臭已迎面扑来。
杜空青心中大骇，于空中腾转避开，又担心它呼唤同伴，便想着速战速决，人剑合一，身形急坠。
竹枪从她腋下穿过，想要回转时已然不及。
“咕噜噜。”
蛇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丑陋五官满是惊诧，看似束手待毙，但杜空青却没有半点轻视。
人如叶落，剑尖横扫。
还未触及蛇人咽喉，身后恶风猛然扑来。
是那柄方头铁斧！
好在杜空青早有预防，见那斧子在蛇尾一侧，便知它心思警觉，暗藏杀招，没有用离心剑控剑飞掷，而是贴近蛇身以短击长。
只听呛的一声，离耳剑出鞘，飞斩蛇尾，血水蓬落。
那蛇人却咬牙不叫，喉咙里咕噜作响。
杜空青见过村镇惨景，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左离耳，右离手，瞬断蛇人手骨，血泼墙壁，见它仍是隐忍不吭，便拭血归鞘，静立观望。
蛇人倒在被鲜血染红的稻草堆上，也在冷眼打量着她，只是因为伤痛难忍，脸上难免一阵阵抽搐。
“你不呼唤同伴，为何？”杜空青自言自语着，并不认为它能听懂。
蛇人五官不动，直勾勾地看着她，黑色瞳眸里泛着几许橙光，不知是恐惧还是轻蔑，但绝无一丝想要去理解的意思。
他听得懂，所以不做回应？
杜空青灵光一现，冷笑道：“只可惜！它们都被我杀了！”
果不其然，那蛇人心性单一，不擅掩饰。竟然眼珠一转，下意识地望向别处。
杜空青马上明白了什么，身形一动，足尖在稻草堆上点了几下，人已在大屋隔墙处。
那蛇人见此局面，突然剧烈地弹动了起来。
可它一无蛇尾，二无手臂，根本无法进行有效攻击，杜空青轻描淡写地躲了一下，便顺着断墙处的缝隙里，看到了睡在隔间里的一窝蛇人！
其中有三条中型犬般高度的小蛇，以及有着明显雌性特征的大蛇。
但不管大小长短，它们皆是有脸有足，上身似人，下身蛇尾。
它忍痛不叫，竟是这个原因？
杜空青百思不得其解，正待越墙而入，身后蛇人突然怪叫一声，以血肉之躯撞向长剑，再横档住墙壁缝隙。
里面的雌蛇听到叫声，竟未卷着小蛇逃跑，而是手持木棍铁锹，但凡手边能用的任何武器，都被它们一窝蛇捡了起来，绕过断墙，爬过破窗，凶厉果决，悍不畏死。
杜空青别无选择，劈刺撩扫，用最简单的剑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一窝蛇人斩杀得干干净净。
当她站在蛇尸中，满身血污，剑尖垂地，回想着那些蛇人断臂截尾后，仍旧以身保护同类，不分雄雌，不分大小，只要是看见同类受难，便悍然不退，决死拼杀。
这般结局，便是那条雄蛇宁愿受伤，也不愿叫喊出声的原因吧？因为它知道，只要自己将危险境况暴露出来，雌蛇幼蛇，都会一同陪葬。
杜空青看着它们丑陋而不见恐惧的面容，心底震撼无比。它们如此深情重义，与人无异，又哪里会是什么野兽？
她一时之间彷徨无语，暗想自己是不是杀错了。可是这个念头刚一浮起，屋外惨景，残肢断臂，便如一座重山当头压下。
她微闭眼，深呼吸，双臂陡然一震，剑上残血尽数溅落，光洁如初，她收剑入鞘，洒然而去。
“好！这条不拍了，一次过！”
苏白叫停后，赵清懿身上吊着的钢丝，很快在助理的帮助下进行拆卸，李溪莛按耐不住，也走过去帮忙，却见赵清懿的额头鬓角皆是汗水，身上青衫早已浸透，如被雨淋般裹在身上。
现在已是初春时节，漫山桃花遍开。骄阳不烈，但气温骤升。赵清懿经过了一系列无剪辑的动作打斗，汗透薄衣，实属正常。
李溪莛却看得心疼不已，自作主张地掏出纸巾，帮她擦拭脸上汗水。赵清懿正等着助理拆下她身上的各种道具，便微微仰头，紧闭双眸。
暖风自有花酒香，流经鬓发，醉染双颊。
刘逸安正检查着剧本里的疏漏，稍一抬头便看到此情此景，默默掏出手机，按下快门……
“反了反了，”不解风情的苏白恰巧从旁经过，双手掐腰站在他们面前，指挥道：“老板，剧本里明明写着是赵清懿帮你擦汗喂食，你们若要对戏，应该调过来才对，怎么……”
话说一半，忽然发觉现场气氛诡异尴尬，满脑子机位、布场、剧本的苏大导演浑身一滞，终于停住话头，弱弱道：“噢噢，你们继续，继续。”说罢溜之大吉。
赵清懿回过味来，为了掩饰心里的羞臊，故而沉声道：“多谢李总，还是让助理来吧！”
李溪莛也知场合不对，灰溜溜地走了。
当他回到刘逸安身边时，“世纪才子”再出鬼主意：“老板，我感觉清懿对你也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否则你给她擦汗时，她不会表现得如此自然，就好像是这件事理所应当，你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跨过了这一步，已经到了……哎哎哎疼疼疼……”
“继续说啊？”李溪莛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如铁钳般捏得刘逸安骨痛欲裂，咿呀叫痛。
“越说越歪，真特娘地会想，”李溪莛不理不睬，继续加力，“到哪步了？哪一步了？嗯？”
刘逸安脸色发白，仰靠在椅子上苦苦忍受，待身旁脚步声刚刚响起，便尸挺而起，身板笔直，圆睁双眼，热情高喊：“清懿，你来了！”
李溪莛跟踩了电门似的，迅速松开刘逸安的手腕，洒然转身，立正站好：“清懿……咦？是你？”
来者是昨夜里的女化妆师，根本就不是赵清懿。
李溪莛看着对方一脸尴尬和憋着笑时不断抽动的嘴角，不由得恼羞成怒，转身回望时，“世纪才子”早已桃之夭夭，惟余塑料椅子在石板砖上摇摇晃晃，叮叮作响。
接下来，赵清懿又很快完成了第十四镜的拍摄。
其主要内容是讲杜空青杀了那窝蛇人后，又在隔壁地窖里发现了躲藏其中的人类，要将他们营救出去，却遭到对方强烈反对。
其中一人说道，蛇人军队有上千只，每一只都皮糙肉厚，且力大无穷，他们只想躲在地窖里，捱到蛇人全部撤离为止。
杜空青以在外探听虚实为交换条件，跟他们讨要了食物和简单的治疗药物。
接下来，她便要去照顾被她错以为是人类的斯墓督德了。
“马上要开拍了啊，”苏白拍着手走到两位演员面前，“你们要不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对下戏？”
李溪莛微微扭头，想看看赵清懿有什么意见，后者却负手而立，不言不语，好似杜空青上身了……
“那行，如果你们很有把握，就马上开拍，”苏白见二人都无异议，便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不过啊，如果表现不好，我可是会骂人的啊！”
“你骂你奶奶个腿！”李溪莛丝毫不把导演放在眼里。
第十五镜第一次。
斯墓督德仍旧以最初的姿势趴在地上，眸光闪亮，志气满满，不见半分恐惧。而当杜空青用袖子卷着食物踱入破屋内，他的双眼陡然一暗，于俊美五官间呈现出几分凄酸苦楚来。
“你饿了吗？”
杜空青将沾着泥土的萝卜表皮切断，递到他的眼前。
斯墓督德虽为蛇人，但他的消化系统与人相似，也属于杂食动物，眼见削了皮的萝卜鲜白多汁，不由得抿了抿嘴唇。
杜空青微笑道：“那你吃吧。”
斯墓督德没有动。
他的双臂卡在屋梁破窗下，只露出半截肩膀。
杜空青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将萝卜递到了他的嘴边，“我帮你拿。”
这句话说得不带感情，淡定中透着一丝冷凛，并没有违背这个角色的人设。
场外观看的苏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刘逸安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津津有味。
斯墓督德又尝试性地抽了下双臂，便觉一阵刺痛袭来，眉头微蹙，却又马上展开。他的手臂上有多处皮肉被木板中的钉子插着，微微一动便会迎来刮骨扯脉般的巨痛。
杜空青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便把萝卜又向前递了下，“你我同类，当此乱世，理应互助，切莫拘谨。”
这番话斯墓督德没有听懂，但却隐约猜出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