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信笺记(3)夙愿

老人诉说完时光彼端长远的故事,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禁不住的落下混浊的泪水。他用枯槁的手擦去,白发上都带了苍凉意味。

“当我死后,我才终于找到她。没想到,已经阴阳两隔。”老人叹口气,长长的叹息后,是他未完成的夙愿:“有人说死后的世界是清明的,可是我现在仍不知道,当初她有没有回信给我,哪怕是一封也好。”

七夏没有话回应,她觉得现在别人的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这样的感情,已经深深的震撼了她。

这样生死不离的感情,她从未经历过。跨过时代年轮的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有暗淡,而是随着长久的酝酿,成为他们此生最美的风景。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着最美的风景。而他们明明身处其中,却无法相守相依。那道无形的沟壑分开了相爱的人,却从没有分开两个人的心。他们紧握着和对方的回忆,伴随着走过了一个个秋冬春夏。

许久之后,七夏终于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了难以名状的哽咽:“我会帮你。”

漫长的暑假里,七夏每日都来疗养院里看望若涵,还有那名叫余惠安的老人。听护工说余惠安并没有失明,而她却经常闭着眼睛。把手抬起来,像是有个人真的在她身旁搀扶她,奇怪的是,就算她闭着眼,从来也没有摔倒过。她也总是在和身侧的空气里说话,或是做侧耳倾听状。

大家都说余惠安疯了,她总是说,她的静笙回来了,她的静笙一直陪在她的身边。没有人知道老人嘴里的静笙是谁,只以为是老人的老伴,大概是因为思念过度而脑筋不清了。

可七夏明白,她看到了紧闭眼眸的老婆婆身侧的爷爷,周静笙在余惠安耳边轻声呢喃,两个人亲昵的仿佛要弥补所有生命中没有对方的空缺一般。

余惠安的家人很少来看她,有一次七夏见到余惠安的家人,想到周静笙的请求,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在一边看着。

来的男人毫不客气的对余惠安说道:“你真是疯了,都多少年的事了,你不觉得丢人,我们还嫌抬不起头来呐。”

余惠安没有理会对方,依然闭着眼睛倾听身侧的老人说话。

“妈。”男人叫了一句:“你就忘了吧。”

余惠安这才和儿子说了话,她说:“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你们的父亲。”

男人闻言,焦躁的摔下手中的补品,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愤愤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说完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七夏这才快速的跑到了天台上,她看着男人开着车驶出疗养院,顺着海边公路一路开回了家。然后她又走回去,帮老婆婆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你是?”余惠安听到声音,问道。

“您好,我叫洛七夏。”七夏礼貌的回答。

老人停了下,说:“我知道你,静笙说过你。”

七夏笑了笑,又想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反应,于是说:“余婆婆,我信您。”

余惠安握着七夏的手,忽然不知所措的哽咽起来,那双消瘦的手覆在七夏手上,却让七夏觉得格外沉重。余惠安叹惋道:“我等了他很久啊,却仍然没有等到他回来。甚至,连音信都没有。”

“那些信,您都没有收到么?”

“丈夫死后,我只收到了一封信啊,静笙说给我寄了很多,我都没有收到。”停了下,她接着说:“是有一封回信的,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是否收到。”

七夏蹲下身子来,仰起头来看着老人固执闭着的眼睛,忍不住说:“我会帮您找到的,放心吧。”

老人张了张嘴,最终只是用力握住七夏的手。

得到了余惠安儿子的地址,七夏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他们家的门口等待着。开门出来的女人提着垃圾袋,头发还没有梳理,乱蓬蓬的堆在头顶,眼神里是睡眼朦胧的困意。

“您好,我是受余婆婆的托付来的。”七夏见到有人开门,急忙叫住对方。

中年妇女听到七夏的话,扶着打开的门打量七夏:“你有事么?”

“我……我想向您打听下,几十年前,有个叫周静笙的男人寄来的信,你们有没有收到。”

女人眼神开始不友好,不耐烦的走过七夏:“什么周静笙,不认识,我看你是找错地方了。”

七夏急急忙忙的跑到女人面前:“我知道我出现的太唐突了,可是这件事对我还有对余婆婆来说都很重要。”

女人站住脚步,听到七夏的话,就开始扯着嗓子嚷嚷起来:“你别以为拿出不知廉耻的老不正经余惠安出来我就得帮你啊,我跟你说,我没那个责任。老了老了丢尽了我们赵家的脸了,让我们怎么过啊?!”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家人呢?她做的事情伤天害理了吗?妨碍你们了吗?”七夏怒视对方,毫不畏惧道。

“怎么不妨碍我们了?怎么不妨碍我们了!你瞅瞅,谁家老人老了还要开个第二春啊,传出去害不害臊啊!”女人把手中的垃圾袋扔到地上,叉着腰扯着嗓子就喊,活脱脱一个泼妇模样。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身后有男人不悦的声音,带着三分睡意,七分不满。

七夏转头,看到了昨天到疗养院看余婆婆的男人,便也懒得和泼妇较真儿,转而向男人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所以不要擅自把别人的感情想的那么不堪。我真的想知道,几十年前的周静笙的来信,你们有没有收到。”

男人看着七夏,皱起眉来,却依然保持着冷漠的礼貌:“我只知道什么叫从一而终,既然她已经和我们的父亲在了一起,就不该还对别的男人抱有幻想,况且,都已经是快入土的人了。信我母亲都没有收到,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七夏还想追问,可话出来却成了另一番:“你,根本没有爱过人吧?”

突然问出和现在毫无关系的一个问题令男人微微愣住,随后也不再理七夏,对女人说:“扔完了垃圾赶紧回来弄早饭。”

女人看着七夏冷哼一声,进了院子,用力关上了大门。

在七夏面前猛然关上的门震得她心里一阵难过,周围已经有好奇观望的人了,她也懒得在意,最后坐在对方门前的台阶里,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可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办法。叫盼惜来定格时间然后进去找?不行,私闯民宅的事情她不能做。用异能威胁男人?不行,她自己就把自己否决了,异能的事情,平常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就这样过了近一个小时,男人终于西装革履的出门了,他看到站起来欲言又止的七夏做了个停的手势,思量着对方是个少女,也就耐着心好心好意的劝着七夏:“我们家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快回家吧。”说罢开了车门钻进去,扬尘而去。

七夏望着车消失的地方,最后仍是无奈的继续坐下。

夏天的夜来的晚,等到天色微醺时,她又听到车鸣的声音,于是她看着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接着站了起来,七夏看着男人,恳求道:“求求您,告诉我那些信,你们到底有没有收到?”

男人目不斜视,边走边说:“你死了心吧。”说完就已经走进院子里,关上门不再出来。

七夏只得放弃,颓败的走回家。

第二天,她依然早早的来到男人家门口等着,这次出来的男人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了,而女人只是骂她神经病,晚上回来的男人也当她是空气般不理睬。

七夏揉了揉酸疼的双腿,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无意义的事情究竟能不能*作用。

一连几天,七夏都没有放弃在男人家门口实行“静坐抗议”战术,但是男人和女人似乎已经免疫,对她充耳不闻,反倒是周围的邻居不明所以的嚼耳根。

盼惜这几天不见七夏也觉得好奇,七夏对盼惜解释着自己有点事,让她自己先去看望若涵,盼惜便不疑有它。如果告诉盼惜这件事,以她的性格,一准儿早就和女人破口大骂了。所以这件事,还是让她一个人来吧。

连续静坐了的第六天,傍晚回来的男人车上坐着一个年龄稍微小过他,三十岁近四十左右的女人,那女人穿着很普通,但言谈举止间都是成熟稳重。

女人在看到站起来看着男人的七夏时,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问:“哥,这是……”

“哦,没什么,进去吧。”男人敷衍道。

七夏见准机会,对着刚刚叫男人“哥”的女人说:“我是为余婆婆而来。”

“我妈?”女人看着她,反问。

七夏点点头:“对,我想,这件事对你们来说可能微不足道,可是,对余婆婆来说却是她一生的遗憾。”

女人来了兴趣,挑了挑眉,示意七夏说下去。

七夏见到女人很好接触的样子,也就一股脑的说出来:“我想知道,几十年前周静笙的信,你们到底有没有收到,如果收到了,请让我带给余婆婆吧。”

“小静,进去吧,别理她。”男人走过来,扶着叫小静的肩膀作势要推她进去。而女人没有动,她看着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七夏说:“哥,这件事该解决了,这么瞒着也不是个事。丫头,进来坐坐吧。”

“打扰了。”七夏说完,也不顾男人的眼神,就跟着女人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