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第二人民医院。
晟金祥驱车送近期临产的妻子来到附近的医院。坐在副驾驶旁的,是他一岁半的小女儿,晟希。粉嘟嘟的小女孩有着漂亮的大眼睛和圆滚滚的小身材,就像动画片里的樱桃小丸子一样可爱。当然,他晟金祥之所以特别疼爱自己的女儿,甚至有些溺爱倾向,不仅是因为她长得甚是讨人喜欢。自从妻子为自己添了这个小宝贝后,他的生意从最初的毫无起色到现在的蒸蒸日上,仿若紫气东来般咸鱼也能翻身,生意很是兴隆。
最近都流行产子吗?怎么到处都是大腹便便步履的蹒跚的孕妇。
晟金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的妻子,女儿乖巧地随在旁边,但灵动的眼睛一点也不老实,她东张西望,入目一切皆是好奇。
没走上两步,薛小雅打掉丈夫搀扶着自己的双手,无奈地瞪视他的紧张兮兮,不满地说,“我说晟金祥,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怀小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如此紧张呢?安了安了,一回生,两回熟,瞧,我都不紧张,你这样子,害得我也会跟着紧张,你这不是在帮倒忙吗。”
闻言晟金祥好气又好笑,“唉,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小鸟依人。从来不留给我这个做丈夫的一点表现机会。我就奇怪了,人家妻子可是巴不得丈夫鞍前马后寸步不离地伺候着,你倒好,巴不得离我离得远远的——”说到这里,他谨慎地瞧瞧两旁,身边除了不懂事的小不点没别人,迅速将脑袋凑向妻子,低沉着嗓间说道,“不过,怎么就是在床上粘得我脱不开身呢!”
薛小雅本是红润的脸蛋更是染上朝霞般绯红一片。反驳无言,暗自咬唇生着闷气。忖道,姐妹们老是说她所嫁非人,认为她老公老实无情趣,她们哪里知道,晟金祥根本是个油腔滑调花样百出的闷骚型男人。真是可恨,瞧瞧,她都被他气得有些无地自容了。她命苦啊,怀着孩子还要被老公这样取笑,不喜欢热情如火是吗,那么,以后别来烦她,她才不会一再地配合他呢。
晟金祥自是知道自己的妻子脸皮之薄,与形为之大胆是鲜明的对比。这种事情更是说不得,除非,他念极她的爆发小宇宙。正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拐角地过道上迎面走来一位不算年轻的中年孕妇,他礼貌性地给她让路。这个算不得一回事的小插曲之所以他有记住,全赖这妇人身后同样跟着一个小尾巴,小小的个子,黑黑偏瘦,长得不是顶可爱,却莫名令人心生疼惜。赶巧的是,在病房里,他又见到了这个妇人跟她的孩子,妇人显然也记得他,羞涩地笑笑。自己的妻子向来喜欢跟人聊天,特别是在她不想理会丈夫的时候。一间屋里住四人,薛小雅睡在靠窗的位置,见妇人被一护士长引路,两人很是熟稔,可能是旧识,相较于这位护士长的热络,妇人倒是显得拘谨多了。身旁跟着的小女孩也一样,瞪着可爱又有些畏怯的眼神望着晟金祥他们这一家陌生人。晟希像是找到同龄的玩伴一样,很感兴趣地走近小女孩。“爸爸爸爸,这小妹妹长得红通通的,像是红萝卜。”
晟金祥面带歉意地走上前,轻斥,“小希,不能这样说话,会不礼貌,爸爸也会不喜欢。妹妹像红萝卜,你呢,像白萝卜吗?”
小晟希听到爸爸的话,似懂非懂,非懂装懂,点点头。晟金祥这才继续将目光对向来人,“我这孩子,就是调皮,童言无忌,你们千万别当回事啊!”
护士长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开口道:“哪能呢,你家小朋友真可家,乖,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她蹲下身子,与小晟希平视,笑眯眯地问她。
小晟希首先向爸爸看过去,晟金祥含笑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我叫晟希,今年一岁七个月。爸爸说我长大了,是小大人了,妈妈要给我添个小弟弟,我就是小姐姐了,要照顾小弟弟,可是,我担心有了小弟弟爸爸妈妈都不会待我好了。还会欺负我——”
晟金祥佯怒,这是谁教她说的,他不满地望着一脸笑意的妻子,用眼神告诉说,“看你把孩子教的,都成什么样子了……”他讪讪地拉过仍想喋喋不休的女儿,“阿姨只是问你名字,不用什么都说的。小鬼头,刚刚的话,谁告诉你的,你是爸爸妈妈的小宝贝,永远都是,以后的小弟弟也是。”
“是啊,妈妈不是后妈,怎么会欺负小希呢?”薛小雅接口。
“哦,那小希就放心了,如果妈妈早这样告诉我就好了,小希也不用担心这些天了。”她拍拍小胸膛抱怨地说。继续打量面前的妹妹,“妹妹跟我一样,也是一岁加上七个月,也叫小希吗。”
妇人似乎放松下来,她笑着说,“小晚儿,告诉小姐姐,你叫什么。”
小女孩怯懦地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眼神。她不想告诉这位小姐姐,她不习惯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可是,妈妈的话她又不想不听,于是,嗫嚅半天,方才开口说话,“妈妈都叫我小晚儿。我今年一岁零六个月。”
“我真的是小姐姐了,呵呵,小晚儿,咱们马上就有小弟弟玩了,咱们说好不去欺负他,来,拉勾。”小晟希没头没脑地说。相较于她的主动,可怜的小晚儿被动得太多了。
晟金祥买了不少水果点心饮料,妻子又吃不了多少,于是,将两个小孩安置在空余的床铺上,放上吃的,任她们闹去。只要时不时瞧瞧她们有没有摔下床去就好。
这妇人名叫李秀霞,今年三十岁,可是,由于长年累月的劳作,她憔悴得比之一般城里或得闲的女性更显苍老。以至于同龄的晟金祥夫妇不明就里只为拉近彼此距离热情地唤她李姐。李秀霞看着体贴入微照顾妻子的晟金祥,很是羡慕。像她,却是没有这般福气,自己的丈夫,为了生计,成年都跟着村里的包工队在建筑工地里打工,生孩子这种妇道人家的事情,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是了不得的天大的事,是可以缺席的。孩子出生后再关照也不晚,很多时候,多赚几块钱才是正道。李秀霞心里雪亮,她也赞成丈夫的做法,换作是她,也不愿轻易耽搁时间,倘若不是做护士长的小姑再三打电话催她说是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她现在肯定还在田里忙活呢。唉,生来便是个劳碌命吧。尽管,她内心里也希冀丈夫可以温声软语地伴着她,好吃好喝地伺候她。可是,这于他们却是奢侈。物质生活得不到满足时,精神享受永远只会可望不可求。两者的同步,何其令人心生神往。
半夜里。一阵腹痛来袭。先是几下几下的痛,然后,是恒久不息的疼痛,很是难忍。她忙按铃招来护士,正待护士送她进产房之际,薛小雅似乎跟她一样,也开始了阵痛,晟金祥一下子慌了手脚,看着护士忙得七手八脚,他又插不上手,更显焦虑。许是太吵,女儿被惊醒,可能是觉得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吧,哭得很大声,令他纠心。他顾不得软声软语地哄骗女儿入睡,眼看着就被要推出门的妻子,他一把抱过还在大声嚎哭的女儿,跟着走到产房前。一心两用地等着妻子临盆,顺便有一下没一下地哄慰着女儿。
因为是晚上,值夜班的医生护士都不多。晟金祥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仿佛已经一个世纪过去了,又仿佛仅是一瞬间的流逝——妻子还没有出来。正在心急火燎之际,一声婴儿洪亮的啼哭,有如久旱逢甘霖,瞬间挽救了想要崩溃的他。女儿已经不哭了,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不多时,又是一阵啼哭,不言自明,两位产妇,都顺利产下婴孩。晟金祥脸贴着门缝艰难地往里望。除了这道密实的缝,看到的,也仅是这道缝,余下的,什么都看不见。这时,门外一匆匆赶过来的护士将他请到一旁,自已动手也不晓得怎么将紧闭的房门给打开了,闪身进去之后,再出来时,已经带着唯一的妇产医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离开。顺便,带上了房门。
护士长看了一眼筋疲力尽阖眼假寐地薛小雅,又看看房内唯一留下的女护士,俯身冲着同样疲劳却因为结实的庄稼人身板所以意识清醒的嫂子,低声问道,“嫂子,如果我有办法让小侄子过上更优渥的生活,你会不会不舍得?”
李秀霞听不明白她所言为何,只得以眼神询问于她。好在,小姑子下一秒就在跟她解说。“如果,那女人生的孩子是咱们家的孩子,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老实巴交的李秀霞闻之骇然。头摇得像波浪鼓,直摇得自己头痛欲裂。“不妥不妥,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难道说,你想要这个孩子跟着你们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地里刨食,或者跟大哥一样一辈子给人打工搬砖,难道你想要孩子长大时敌视你们这样没有出息的父母?好好想想吧,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孩子过得好了,做父母的,无论付出什么,都是甘之如饴的。……”
在小姑的疲劳轰炸下,在她为自己的儿子编织的似锦前程中,李秀霞,意念在动摇,头也越沉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