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分别的时刻到了。
那是深秋时节,清晨时分,阳光灿烂天际却显得苍白,远远望去泛着一股淡淡的萧索。深秋,总是最适合别离的季节。那是在陵城出口,靠近陵副地的地方,四周一个外人也没有,只有那支磕磕绊绊却默契如旧的团队。
众神站成一排,而安影站在众神对面。
潭女的眼睛已经痊愈,却还是在意料之中失了明。只是因为有安影的救治与细心照料,她的眼睛如从前一般明亮,甚至还保留着一贯的清冷。
只是,仔细看不难发现目光有些涣散。
她身边,玉狄静静地牵着她的手,一贯的刚毅,面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几日前两人已经确定关系,从那以后玉狄便一直牵着潭女的手,在黑暗中指引着她。
这对恋人身旁,则是另一对恋人。
他们唯美而倾世,一个霸道一个淡和,站在一起甚为般配。而他们身旁,是一张凄哀淡漠的身影。巫索静静地站在一边,神情淡漠面色不惊,宛若流浪者。
而巫索身旁,便是那个接连失去至爱与至亲的男子。
一头金色的发,在阳光下焕发出夺目的光芒,而那双碧绿如宝石的眸子,淌着一股深沉与隐忍。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后,他早已不是昔日的王子。
众神对面,便是那只天堂鸟。
只是此刻他是人的形态,是那个身披华丽衣袍的少年。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在渐渐改变,渐渐没了从前的神经兮兮。变得正经,变得心事重重。
除了雪与小零,其他人也已经知道了安影为何离开,为此离别之际,大家都没有过问什么。
蓦地,又一阵风轻轻拂过,吹乱漫天的苍白与萧索。
终于,安影轻声开口,打破稍显凝重的沉默。
“告别了我,各位也要离开陵城,朝茗城去了吧?”
众神相继点点头,仍旧都保持无言。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次是小零开口打破沉默,“安影,如果你的亲人并不在冰城,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哦。”说着,她浅淡一笑。
闻言,安影也笑笑,神情些许恍惚。
“即便我的亲人不在那里,我相信,月也会在的。所以,我要留在那里。”
可是,他却坚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片刻的沉默,小零想了想,点了点头,“等一切都结束,我们会去看你的。”她不再挽留,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清幽与倔强,如此说道。从最南方,走到最北方,只为探望昔日的好友。
闻言,安影面色欣慰,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时间,我也会来看你们的!”
这样一段对话过后,气氛稍稍缓解,不再那么伤感那么惆怅。
蓦地,安影将目光扫过众神的面孔。
最终,定在最边缘神之焱的身上。望着那张金色耀眼的身影,他的神情却落寞下来。从前,他受这个男子欺负最多,可如今分别了,他最不舍的竟也是他。
神之焱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蓦地抬起了目光,与他对视,碧色的眸子却深不见底。
然而,与天堂鸟对视几秒,他幽幽开口,吐出一句:
“笨鸟再见。”
那一霎,安影眼眶一热,差点没有忍住流出两行热泪。
然而深呼吸一口,他竭力淡然下来,不再望那张金色的身影,而是望向众神。最后说一句再见,他倏地变回了天堂鸟的姿态。
“各位,再见哦。”
那是分别之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完,他便扑扇几下翅膀,最后望一眼众神,朝天际翱翔而去。阳光渐渐苍白,天色愈发萧索,他的身影却华丽依旧。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众神望着天际,他渐渐消失的地方,都感慨万千。
可他们不约而同感到欣慰,因为,天堂鸟的悲伤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从今以后,那身如羽华丽吸引的再也不是漫漫的寂寥。
——
后来,那只天堂鸟刻不停歇,用了整整一个月,终于飞回冰城。那是黎明时分,地平线上,一轮新日正冉冉升起。整座冰城泛着耀眼的光芒,空无一人的道路两旁,一座座冰宫宏伟而神圣。
忽然,天空一暗,一只巨大的寂墨鸟从某一座冰宫后面飞向天际,遮挡住那轮冉冉升起的新日。
他翱翔在这边,一片灰暗之际,望到寂墨鸟后面,追随着一张一张华丽的身影,与他如出一辙。顷刻间,寂墨鸟的歌声伴随着天堂鸟的叫声,给这座冰寒死寂的城增添了无数生气。
而那个与他相约在这里生活下去的男子,就站在寂墨鸟的背上,望着他温雅孤寂地笑。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师傅临终前,那几句话的含义。
接受命运,然后适应。
然后,改变命运。
如果他没有接受命运,如果他没有适应,然后努力将秘药堂发扬光大,他想,他不会认识众神,与他们成为默契的同伴。他更不会加入那支团队,与自己的同伴历尽千辛万苦,在那场寻莲的征程中,一点一点变强,变坚韧。
更不会,来到冰城,找到自己的亲人。
他的命运已然改变,他已然活出了自己不平凡的华丽的人生。
蓦地,寂墨鸟飞过天际,世间恢复了明亮。此刻那轮新日已完全升起,挂在天边火红鲜艳。如今的冰城,在他望来,尽是希冀。反应过来时,他已泪流满面。
然而他欣喜若狂地在半空中盘旋几周,旋即直冲云霄,朝那群华丽的身影飞去。
他第一次感到,阳光,那么温暖。
我的师傅,我的挚友,我的同伴,谢谢你们……
风阵阵拂过,吹乱地上的积雪,远远望去,地面似是雪水流淌。天边,已看不到那只寂墨鸟与后面那群天堂鸟,而那只本孤零零的天堂鸟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相传,寂墨鸟与天堂鸟为神界圣物,具有灵性,朝天际翱翔而去之时,便是殒命之际。
它们结伴,飞往那片天堂。
留下的,只有那昙花一现的华丽。
原来,早在五十年前,神界天堂鸟便已灭绝。
它们接到寂墨鸟的呼唤,迁徙到冰城,却无法适应这里的严寒,纷纷被冻死。而那只将它们召唤来的寂墨鸟,因后悔与悲痛,活活撞死在冰宫中。
蓦地,又一阵风拂过。
积雪再次被吹起,又落下,渐渐淹没了地上那只死去的天堂鸟的身躯。只是依稀可见,那冰冷的面上,挂着安详而满足的微笑。原来,整整一个月的刻不停歇的飞行,将他的生命消耗殆尽。
那华丽的一生,就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