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罗汉应该是占了个大便宜,因为陆无双收下了这冰玉散,而且对罗汉说,一个冰玉散足矣。罗汉谢了又谢,陆无双让他先回去,切不可走漏风声,看罗汉倒不像是会乱说话的人,待罗汉走了,陆无双才开始说话:“陌离,这件事,交给你去办。”这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硬,像是一点也不能出错,出错就拿你人头的意思,而莫知离倒也是面无表情的对着陆无双说道:“是。”
从正殿出来之后,我才惊觉,这是长乐宫的核心呀,这么机密的事情就被我看到了,我有些担心的问海棠姑姑:“姑姑,若是未经允许,擅自闯入长乐宫正殿者,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海棠姑姑悠悠的看了我一眼,似乎要笑,却并没有,但也只是对我说:“长乐宫宫规第二十一条,未经允许,擅自闯入长乐宫正殿者,就地正法。”
听到这话,我差点都要晕了过去了,海棠姑姑却对我说:“花姑娘,你是长乐宫的客人,主上早已吩咐我等,要好好照顾你,你不必遵循这长乐宫的规矩。”
陆无双会这么好吗?见我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海棠姑姑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对我点了点头,于是我又问道:“姑姑,那我可以跟着阿离姐姐一起去做这件事吗?”海棠一惊,转瞬便又恢复了原样,她对我语重心长的说道:“小花儿,真不希望你牵扯到这些事情中来。”
或许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早已身处其中,而常常却不自知。
莫知离跪坐在榻上,为陆无双煮茶,陆无双斜靠在一旁,闭目养神,莫知离手中动作极轻,也不说话,恰似都可以听见两人均匀的呼吸声,莫知离端起茶壶,将一个精致剔透的茶杯斟满茶,然后缓缓将手中的茶壶放回原来的位置,再端起茶杯,放到陆无双所在的那一侧,而此时,陆无双终于开了口:“喝惯了你煮的茶,别人怎么也煮不出来你煮的味道。”
莫知离一愣,嘴角微微的弯了弯,或许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笑:“怕是这种味道,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煮出来了。”
听了莫知离的话,陆无双竟嗤嗤的笑出声来,莫知离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陆无双睁开了双眼,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着眼前的女子,一旁侍候的婢女默默地站着,仿佛听不到两个人的对话,而此时,陆无双却大手一挥,对她们道:“你们先下去吧!”
屋内八名侍女动作整齐的行礼,然后弓着身,小步的退出了屋子,只剩下陆无双和莫知离的屋子,莫知离依旧面不改色,然后她便听到陆无双问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想对我说?”
此时,莫知离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陆无双,轻启薄唇:“主上想听陌离说什么?”
陆无双嗤了一声:“你还真是无情。”说罢,陆无双便慢悠悠的从榻上坐起来,走到了窗边,抬头一览这长乐宫的夜色,莫知离垂下了头,浓密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浮动的暗光。夜空中,一轮满月悬挂中央,四周围绕着无数闪着光亮的星辰,陆无双久久的盯着那空中的月,半晌,莫知离开口问他:“你爱她?”
陆无双仍然盯着那轮满月,沉声答道:“你不喜欢?”
莫知离深吸了一口气,对他说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为什么偏偏是她?”
陆无双呵呵的笑出了声音,对莫知离说道:“阿离,我只当她是妹妹。”陆无双转身,抬头看着跪坐在榻上的莫知离,轻声说道:“我这样说,你可放心?”
莫知离半晌没有回应,而陆无双就这样看着她,若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那应该还算是妙不可言的,然而,人们心中那妙不可言或许只是时间缝隙中遗漏下来的幸运而已。他们之间或许朦朦胧胧存在着一些什么,可是那如同梦境一般的朦胧却久久未曾明朗。
陆无双面向莫知离:“明日是阿子的十九岁的生辰,她很期待你去看她!”
莫知离默不作声的从榻上坐起来,穿上海棠为她做的绣花鞋,理了理衣服便要往外走,陆无双却伸手一把拉住了莫知离的胳膊,莫知离感受到他有力的手抓着自己的胳膊,只是皱了皱眉,随后说道:“主上还有什么吩咐?”
陆无双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莫知离会如此说,但又想她性子向来如此,便也作罢,对她说道:“吩咐?若是我以这长乐宫主人的名义,命令你明日为阿子庆生,你又当如何?”
莫知离轻轻地挣开了陆无双的手,缓缓的转过身来,看向陆无双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是,陌离遵循主上吩咐,明日定当按时送上贺礼。”
本来是想逗一逗眼前这女子,却被她这不咸不淡的回答气的够呛:“你就这么恨她?”
莫知离觉得陆无双的问题问的好笑,她不再看他,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不屑:“不然,主上以为如何?”
陆无双还想说什么,却被莫知离打断了:“主上,夜深了,若是没有其他事,陌离就先行告退了。”
陆无双无声的挥手,随即转过身去不再看莫知离,并且对她说道:“下去吧!”
莫知离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丝留恋,而她与他的一生,似乎就像这样,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此时,长乐宫西侧莫知子的住所,昏黄的烛火摇摆不定,却不如人的心境平淡,莫知子身着白色亵衣,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她的嘴角扬了起来,笑的好看。这长乐宫,怕是只有她和那至高无上的陆无双可以这样笑了,其他人,怕是连笑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侍女阿福将她扶至刚铺好的床铺前,随后她熟练地躺到床上,眼睛不能视物,睁着闭着都一样,阿福替她掖好被子,就要退下去,这时,莫知子却开口说道:“阿福,我记得小的时候,每夜都是娘亲给我掖被子,这么多年有你陪着我,真好!”
阿福是莫知子的侍女,三十四岁仍未婚,当初莫知子进这长乐宫时,她也才二十四岁而已,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快,转眼间,十年就这么过去了。阿福的心瞬间就柔软了许多,这个孩子是她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真的感激这个孩子让她享受到做母亲的感觉。
阿福柔声的对着莫知子说:“姑娘,早些睡吧,明日可是你的生辰呢!”
而莫知子似乎有些失落,她喃喃道:“是啊!明日是我的生辰!阿福,你说,明日姐姐会来给我过生日吗?”
阿福一怔,那个女子,阿子叫姐姐的那个女子,三十多年了,她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子是像她这般冷漠的。她听说过莫知离的过去,对她,阿福是有些同情,但是这个孩子,也是无辜的,她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可是一出生却被赋予了这种不幸的生命。
命运总是如此不公,而有的时候,却并非是你主动去做才会伤害,而一个人的出生,在某些时候,对另一个人或许就是一种伤害。
清晨,莫知子早早的就起来了,她让阿福给她找了红色的新衣服穿上,洗净了脸,还让阿福帮她化了淡淡的妆:“阿福,好看吗?”
阿福给阿子梳着又长又柔顺的黑发,柔声的说道:“我们家姑娘最好看了,一会等公子来了,肯定会舍不得走的。”
莫知子的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她不好意思的说:“阿福,你不要乱说。”
阿福看着莫知子娇羞的样子,也是喜在心里。日日陪伴,她又怎不知这孩子的心思,莫知子从小就心思重,什么事都爱往深了想,虽不极端,倒也爱钻牛角尖。现在看着她开心的样子,阿福觉得,这样就够了,没什么能比这更珍贵了。
莫知离走进莫知子的别院时,心里一阵痉挛,海棠及时的扶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对海棠说:“我没事。”
莫知离四处打量起来,十年来,她这是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简洁的院落被阿福收拾得一尘不染,莫知离隐约的还可以看到门内的红色身影。
见到莫知子的那一刻,阿离也不得不承认,阿子确实也是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今天是她十九岁的生日,她一身大红色的罗裙、淡淡的远山眉、水灵却无神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浅浅的微笑,看上去更像是要出嫁的姑娘,确实,也快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阿福看到来人吃了一惊,却又立刻开心的笑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东西,立刻迎了过来行礼,接着说道:“阿离小姐,您过来怎么没提前知会一声,也好准备准备,若是阿福有怠慢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阿离看到阿子站了起来,脸上闪过惊讶和欢喜的表情,又看向面前低着头说了着一大堆话的阿福,不由得皱了皱眉:“阿福怎的这般客气,难道我是外人吗?”
阿福被莫知离的话噎了一下子脸上一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阿子开了口,轻轻的声音在这屋子内响起:“姐姐,阿福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往心里去。”
莫知离和莫知子坐了下来,阿福为二位小姐上了茶,随后便与海棠一同退了出去。
莫知离看着一脸温婉的莫知子,面上没有露出太多神色,她默不作声的端起茶小嗫了一口,竟觉得这茶味很熟悉,转念一想,经与自己平日里煮的茶味道极为相像,却还是少了点什么,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阿离放下手中的茶杯,通透的指甲在桌子上轻轻地点着。
阿子紧紧地抓着桌子,她紧张地问:“姐姐,你终于愿意原谅我了吗?”
莫知离转过头看着阿子,那一张脸上写满了期待,莫知离却从容的捏起一颗青梅放到阿子的嘴边,莫知子吃了一惊,却还是张嘴吃了进去,口中满是青梅的味道,这时,莫知离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莫知子,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原谅你?”
窗外是干净简洁的院落,远处的山红红的、黄黄的一片,可惜莫知子却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