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后心中,太后才是最贴自己的。
皇后心里清楚,皇上不喜欢自己。当初皇上为娶谁差一点跟太后闹翻,太后把自己作为皇后的最佳人选,报到皇上那里,却被皇上退回。是太后看中了自己,再一次呈报上去,却再次被皇上退回。如此三番,太后最终发了脾气,并将辅政大臣们也拉来作了说客。万般无奈,皇上不得已答应了这桩婚姻。
皇后每次想起新婚那天晚上,心里就有如猫抓似的难受。那天晚上,自己满心欢喜地等到半夜,皇上终于来了。他喝得醉熏熏地,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他打了几个饱嗝,脚步也走不稳,却拿了一根挑棍,挑了半天才将她头上的红盖头挑了下来,一缕头发也被皇上挑散了,凌乱地披到了胸前。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皇上,皇上穿了一身的新,英俊地脸庞上不知是被房间的红灯红绸映衬还是因为喝了酒,红红的。见皇上也就那么迷乱地看着自己,她低下了头,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盘回头上。皇上又用挑棍挑起了她的头,说了这晚上的第一句话:“表妹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她仰起头,没有说话。接着皇上说了第二句话,这句话皇后怎么也不会忘记:“你不该进宫来的!”说完,皇上便丢掉挑棍,往床上一倒,不到两分钟,便响起了轻微地鼾声。看着熟睡的皇上,皇后轻轻帮他盖好被子,这时候的她并没有意识到问题有多么严重,皇上的那句话对她会有多大的影响。她只是想,既然嫁了,既然来了,既然自己无可选择,那就认了吧,认了吧。
不过她很清楚,皇上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自己,从戴上红盖头还没有取下的那一刻起,皇上就从没有把心思花在自己身上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皇后想,要是早知道如此,那还不如不来呢。她想起了皇上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该进宫来的。自己不该,可这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啊。来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更不知道来到宫中之后会是如此冰冷。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一年多了,皇上就那么抗拒着自己,他宁愿去找那没名没分的陈氏,佟佳氏,也不到她这里来。她的坤宁宫,后宫中的中宫,成了被皇上遗忘的角落,快要发霉了,发酸了。这苦果却要自己一个人独自品尝,自己少女的梦想就这样一点点地破碎在这高墙大院内,皇后当然不甘心。
可是一见到太后,刚叫了一声“皇额娘”,皇后话还没说完呢,便将眼泪横在眼前给了太后作见面礼。
太后说:“哭什么,天又不会蹋下来。”
皇后忽然跪下来,膝行几步,爬到太后腿前,抓起太后的一只手,说:“皇额娘,救臣妾呀!”皇后知道,在皇额娘面前,她是不能把自己对秋月的那种蛮横和愤怒表现出来的,她就是装也得把自己的柔弱装出来,于是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将眼泪和被伤害搬到太后面前,企图打湿太后的眼光,博得太后的支持与同情。
太后看着她,果然心生怜惜,用另一只手压住她的手,说:“看把你急的!什么事呀?”
皇后用手帕擦试着眼泪,说:“皇上,皇上不见了!”
太后面无表情,靠在椅蹋上,慢腾腾,看上去一点也不着急,道“皇上怎么个不见了?”
“皇上——皇上,从今儿个早上上完早朝就不见了,小桂子也不见了,问吴总管,吴总管也说不知道。”
太后猛然转过脸来。她吃了一惊,皇上去哪了?刚才鳌拜过来也没说及皇上的去向呀。按理说,皇上如果出宫了,鳌拜不会不向我汇报的呀。但太后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她把头重新放了回去,说:“皇上如今亲政了,他有他的事,他的事还用得着件件向你汇报啊。”
“可是,皇额娘,您不知道,皇上哪止这一次没跟臣妾说呀。臣妾都半个多月没有见着皇上了!半个多月前,皇上来到臣妾这里,坐都没坐就又走了。”
“你是不是惹他生气了?”
“您想臣妾能惹他生气啊,臣妾只是说他眼里没有臣妾这个皇后,说来得太少了。他说有许多事要做。臣妾说那你去那淑惠妃处,甚至去那连名号也没有的巴氏处、陈氏处,还有那佟佳氏处有空?他就说臣妾多管闲事。臣妾刚跟他分辩了几句,他抬脚就走了。直到现在也不见他的影儿,您说臣妾哪里做错了?呜呜——”
太后皱了皱眉头:“你是皇后,怎么老是哭哭啼啼的!”
皇后道:“皇上不见臣妾,您说臣妾能不着急嘛?”
“着急哭有什么用?”
“臣妾说的是事实,又没有说假话。”
“行,看把皇上气走了!你呀,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不会取悦皇上,长着一个好看的嘴巴却不会说些好听的。任性胡来,受不得一点委屈,叫哀家怎么说你好?”
“臣妾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皇额娘,您教教臣妾,该怎么办才好?”
“哀家不是教导过你,让你对皇上好一点,”太后说道,“人乖一点,嘴甜一点,话少一点吗?”
皇后哭得更凶了,可心里却很不屑太后的话,人乖?难道自己还不够听话吗?皇上让自己往东,自己什么时候往西去过?看到皇上,心里都会伸出一只手来,想将皇上拉回到自己身边来呀。嘴甜?也许自己的嘴是不甜,皇上一天到晚看到自己都没有个好脸色,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我也想话少一点,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会有一箩筐吧?如果说自己话多,那也是因为皇上长久不来,日积月累积攒下来的!
皇后辩解道:“在科尔沁的时候,我要太阳父母不会给我月亮。可如今,多说了两句话皇上就不高兴,受了委屈也没人管——”
太后不理她的茬,问:“你们结婚有一年多了吧?”
“嗯。”
太后问道:“皇上一直没碰过你?”
皇后低着头说:“以前还来过一两次。现在,几乎都,不来了。”
太后叹了口气,说:“如今,一年多了,你连个子嗣都没有,你说,你能留住皇上的心吗?”
皇后说:“臣妾也着急呀,这一年多来,臣妾差不多天天都在吃范医生给开的药,可是到现在,臣妾的肚子就是鼓不起来呀。”
“范医生?”
“就是专给皇上瞧病的那个范兴。”
“噢。”太后说,“那——换个医生试试吧。”
听说换医生,皇后的话止不住了,医生有什么用?皇上不来,他能帮自己生下孩子来呀。皇后的怨气一瞬间爆发了:“只怕换个医生也帮不了臣妾了。皇上现在都不到臣妾这来了,前天他去了巴氏处,昨天他又到那个什么淑惠妃那里去了,那些个死妮子也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给皇上,让皇上三天两头往她们那里跑。可臣妾呢,还是皇后,可皇上就好像把臣妾忘了似的,他眼里还有臣妾这个皇后吗?臣妾这个皇后越来越不像个皇后了,倒像个妃子,不,比妃子还不如!”
“看看,又来了不是?”
皇后不服气地说:“汉话里不是有一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臣妾这样说几句也算多嘴,那干脆把臣妾的嘴封上得了,免得祸从口出!”
太后见皇后说话拔节的笋似的,一节一节往外冒,也不管地儿是否合适,放炮仗似的,噼噼啪啪就是乱响一气。也生气皇后的不服管教,说道:“你是皇后,母仪天下,如此放肆,还想专宠,哀家看哪,你哭的日子还没到!以后,你也别哭哭啼啼地跑到哀家这来了,哀家帮不了你!”
“臣妾——可是臣妾——话到嘴边,臣妾憋不住!”皇后说着说着又要哭。
太后叹了一口气,心有不忍:“唉,当初,你和皇上的婚事是哀家一手操办的,皇上本不想娶你,是哀家下了命令发了脾气他才照办的。哀家已经欠他的了,还能把他怎么着哇?这件事哀家不是不帮你,只怕是帮不到你呀。”
皇后赌气地说:“皇额娘,既然表哥皇上不喜欢臣妾,那臣妾还是回科尔沁去吧,也省得他见了臣妾闹心。”
太后突然面孔一板:“你以为是玩耍球啊,抛出去了还可以重新拾回来?就是你皇后废了你也得留在宫中,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想都别想!”
皇后的声气也高了起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臣妾该怎么办?”
太后的口气缓和下来:“这件事是急不来的,得慢慢来。等过几天,哀家跟皇上说说,再怎么着,他还是哀家的儿子!”
“谢皇额娘!”皇后赶忙称谢。
太后露出了一丝苦笑,叹息了一声说:“唉,谁叫你是哀家的亲侄女,谁叫哀家是你的姑妈和皇额娘呢?”
忽然门外传来吴总管沙哑的公鸭嗓子般的奏报声:“皇上驾到!”
皇后愣愣地看了太后一眼,擦了一下眼睛,赶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