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太妃府上,在靠中边中间的一处房子里,一个女子正在聚精会神地写字。她一笔一划地摹着,时而低头写写,时而抬头端详。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侍女,一边帮她磨墨,一边说着话儿。
“紫鹃,这幅字怎么样?”
“姐姐,您不记得了?奴婢不认识字。”
“噢,我忘了。”董鄂福晋把拿着的字又放下了,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个‘春’字一捺太过了,这个‘皓’字显得局促了些。”她一边说,一边拿起笔轻轻地在‘皓’字上稍作了修改,然后又细细端详起来。
紫鹃在旁一边磨墨,一边说:“虽然奴婢不认识字,但奴婢也看得出来,姐姐的字是写得越来越好了。”
福晋笑:“睁眼说瞎话,随便写写罢了,哪里有什么长进!”
紫鹃说:“奴婢没说瞎话,您看那墙壁上挂着的字,看上去不也差不多吧?”
福晋回头看了一眼,笑说道:“你呀,不识字看不出字的好坏,这可是刚去世不久的王铎的仿品,可以以假乱真的。王铎的作品杂取百家而成,流动飘逸,变幻有致,是我喜欢的。我的字怎么能跟他的比哪?”
紫鹃说:“那何不直接挂出他的作品?”
福晋说:“你以为想挂谁的就能挂谁的呀,王铎是明朝遗老,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只是对他的书法作品感兴趣,才让一位叔亲王替我临摹的。”
紫鹃说:“奴婢才不管是什么王铎李铎啦,反正奴婢就觉得姐姐的字是比他不差!”
“我不跟你说了,跟你说也是白说!”福晋说完,把那幅写好的放在旁边,重新拿起一页宣纸,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起来。
“福晋,写字哪?”话音未落,皇太妃已跨了进来。
福晋猛然一惊,连忙施礼,说:“胡乱写的,让额娘笑话了。”
“嗯。最近,博果尔有没有消息来?”
“没有!”
博果尔奉皇上之命,去了河南。那里近来一段时间有一股土匪专门打家劫舍,闹得当地不得安宁。皇上本来只是派福晋父亲鄂硕去的,可是博果尔想去锻炼一下自己,就自告奋勇地跟着他去了。
太妃说:“博果尔生性好战,喜欢习武练剑,不能在家陪你,你不要怪他。”
“额娘,妾怎么会怪他呢?是大丈夫就应该志在四方。”
太妃说:“那就好。博果尔去了多久了?”
福晋心想,额娘装糊涂啊,博果尔去了多久,你心里不是比谁都清楚么,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但福晋没说出来,只是回答说:“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你父亲今天回来了!他说河南的乱子已经平定,博果尔随后就到,也许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妾希望他能平安回来!”
太妃说:“董鄂哪,博果尔是我的儿子,也是我唯一的儿子。”她停了一下,继续说,“博果尔的姐姐——固伦长公主要是还在,我也不至于如此在乎他。可是——现在,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我不求他富贵,实际上除了他不能得到的,该得到的他都有了。只求他能一生平安,安享富贵。你是他的福晋,我希望你与他好好地过,等上一年半载的,我能抱上孙子,那额娘的心愿就都了了。”
“额娘!”
“你别不好意思,额娘想抱孙子呢。对了,还有一件事。额娘来是想告诉你,明天皇上去狩猎,他想让我们一起去。博果尔等会要是回来,咱们一起去!”
福晋的父亲虽然跟着先皇南征北战,可是福晋却没有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一点点好武精神,倒是学到了她母亲的琴棋书画,在家里安静地写字,弹琴,是她所喜欢的。她不喜欢打猎,听额娘这么说,有些犹豫,说:“妾,就不去了吧?”
太妃说:“去吧,其实也用不着打猎,也就是骑上马兜兜风而已。打小我们的父母就在马鞍上征战,我们的祖先就是游牧民族,这个传统不能丢。去吧,好久没骑过马了,额娘都想试试呢。”
太妃刚刚出去,紫鹃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眼见着太妃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外,紫鹃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夸张得像幅扭动的画,她手一拍,大叫起来:“明天去打猎?太好了!奴婢早就想出去了,整天呆在宫中,闷都快闷死了!”
“鬼丫头,每次一听说可以出去,就捡到了金元宝似的高光得不得了。可哪次出去不闹出一点事情来呀。”福晋重新铺好刚刚写的宣纸,一边拿笔一边说。
“有什么事儿呀,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事也没有什么要紧啊。正好可以调节这单调的生活呢。十一阿哥不在家,姐姐天天闷在家里,不是写字就是画画,要不就是弹琴,闷都快闷死了!”紫鹃伸出手指头,用手比划着说,一点也不在意福晋的不满。
福晋故意吓唬她:“还说是小事,上次外出,被一个恶少盯梢,差点脱不了身。哪天把你拐跑了,卖到窑子里,看你还高兴不!”
紫鹃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吓,姐姐可别吓奴婢。奴婢可禁不起吓。”
福晋笑道:“你还禁不起吓?当时看你那样子,比那恶少跟班可好不了多少!”
紫鹃想起那天的场景,心里还恨恨地,道:“姐姐在那,奴婢不强势一点能吓住那小奴才吗?姐姐没看他那样子,挡了别人的道还理直气壮似呢,好象那道就是他家的一样。”
福晋道:“可那少爷看上去还算斯文,文质彬彬——”
紫鹃点点头:“嗯,不过,他身边的那奴才,有点狗仗人势。下次要再碰到,再来惹奴婢,奴婢可要叫他好看!”
福晋看紫鹃的样子,笑了:“啧啧,看看你这样子,跟那个奴才有什么区别?不一样是狗仗人势吗?”
“哟,什么事情两人这么高兴啊,说来听听!”
紫鹃一看,高兴得连忙施礼道:“十一阿哥回来了!”
福晋正在写字,一张又快写好了。
博果尔在后面看了看,念了出来:“冉冉池边柳,纤纤皓手凉。涟漪柔丝远,归来梦也长。”
十一阿哥说:“南雪儿,一个月不见,你的字又长进不少啊。”
南雪儿福晋写完这一张,说道:“你不在,妾平时闲着无事,就写写画画,弹弹琴,哼哼曲。聊此度日罢了。至于长进不长进,妾倒没多计较。”
十一阿哥眼睛一伸,又看到了旁边的那一张:“春眠草木中,花睡目光里。”
十一阿哥说:“我不懂书画,但看上去这一幅的字写得更好些。只是诗里透着凉意,怎么了?”
福晋说:“嗯。妾只是随手写写,无聊罢了。”
大概福晋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写成的诗,会成为自己将来命运的谶语。人,在冥冥之中,似乎预测着自己的未来。但这种预测常常是无意识的,不需要经过大脑的筛选和甄别,而出现在自己的行动中,生活里。你自己看不见也摸不透,甚至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