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天,天气比往年来得凉。
九月下旬,要是在以往,这个时候还是阳光暖照,天高气爽的日子。可是今年,风刮得比往年猛多了,一阵紧似一阵,寒意遍布于大街小巷,也一天寒似一天,渐渐地浸入到人的心里。
到了十月初,竟然下起了小雪。
宫里,梧桐叶也落了,黄黄的,铺了满地。空气很干燥,地上的落叶像是抽干了水分,用手一捏,便碎了。
凉爽的风早已驱除了闷热,蚊虫相对夏季来说,少了许多。
董贵妃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皇上经常看着贵妃圆鼓鼓的肚子,小心的摸着它,说:“这一定是个阿哥,哟,他又在动了。”
贵妃笑道:“生阿哥生公主是皇上能猜出来的?”
皇上自信地说道:“那当然,朕是他皇阿玛,他敢不听朕的?你也摸摸,他动得可有力了,肯定是个阿哥!”
皇上拿起贵妃的手放在突出的肚子上。
紫鹃也在旁说道:“奴婢也想,娘娘肯定生个小阿哥。”
贵妃白了紫鹃一眼,嗔道:“就知道鹦武学舌!”
紫鹃不服气道:“是真的,娘娘不是一直喜欢吃酸的吗?听人家说,酸儿辣女,吃酸的不就是生男孩?”
贵妃道:“要是生个女儿呢?”
皇上道:“要是生个女儿,朕也喜欢。不过,朕就认为他一定是个阿哥。”
贵妃不跟他争,只道:“好,好,是个阿哥,过几天,生出来就知道了。”
皇上道:“要是你生了阿哥,那朕就立你为皇后,阿哥为太子。”
贵妃一听,立马将笑脸收敛起来,费力地欠了一下身,道:“皇上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吧,可折煞臣妾了!”
皇上道:“君无戏言,朕说的是真心话!”
贵妃道:“臣妾说的也是真心话!”
皇上道:“皇后本无德无能,朕早就想废了。至于二阿哥福全和三阿哥玄烨,福全的母亲宁悫妃不过就是一个朕不甚看重的妃子,至于玄烨的母亲佟佳氏,朕连封号都没给她,就更不用说了。朕在心里,早已认定你才是朕的皇后,你的儿子才是朕最喜欢的,朕不立喜欢的儿子为太子,还立谁?”
贵妃故作生气道:“皇上如果再说什么让臣妾当皇后的话,那臣妾就不理皇上了。”说罢,转过脸去,不再搭理皇上。
皇上用手扳过她的脸来,说道:“好了,好了,朕不说就是了。你快要生孩子了,可不许生气噢。笑一笑,来,笑一笑——”
贵妃“扑哧”笑了。
董鄂挺着大肚子,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起来。可董鄂还是要守着皇上阅奏章,看书。皇上让她早点睡,她不肯。她说皇上不会照顾自己,需要自己在身边。她为自己照顾皇上想出了一个理由,怀孕期间要适当运动,否则生孩子会难产的。皇上拗不过她,便只好随她。皇上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董鄂仍会嗔会怒会生气,她语言温和中有坚决,委婉中有严厉,皇上在董鄂的训导中,就像一只乖乖的听话的小绵羊。在皇上的心里,董鄂既是妻子,又是情人,既是小妹,又是姐姐。相互的信任和关照已让他们不分彼此。
皇上想立董鄂氏为皇后的想法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宫中,皇上觉得除了她董鄂氏,没有谁能配得上皇后这个称呼。但要想立董鄂氏为皇后,就先得征求太后的意见,只要太后同意了,这事就能成。
过了几天,皇上为这件事特地见太后去了。
恰好玛法汤若望也在。
见到皇上,太后很高兴:“皇上,来,见过汤教师。多亏了汤教师,哀家的病好了。”
皇上一脸诧异,太后什么时候病了?
太后道:“前一阵子,哀家可能感冒了,有点儿头胀身痛,哀家想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想让皇上为哀家担心,就没有告诉皇上。”
皇上道:“皇额娘身体有疾,应该告诉儿皇啊,儿皇早就应过来探视皇额娘了。”
太后道:“没什么,皇上事情多,哪能都顾得上来?好在有汤教师在,哀家的病已经好了。”
汤若望禀道:“前几日,太后略有小恙,微臣探视,留下小樽,不几日,太后病愈,说是微臣的功劳。其实,哪里是微臣的功劳,是太后本来身体康健,得以自行痊愈罢了。”
皇上问:“什么小樽?”
汤若望将手中的一样像钵又不是钵的东西交给皇上,道:“皇上请看,就是这种小樽。”
皇上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道:“这东西能看病?”
太后接过话道:“这东西本来不能看病,可是汤教师在里面放了一些蒮香陈皮苍术之类的药物,睡觉时就放在哀家的枕边。也许是药物的作用,也许它是汤教师的东西,有了灵气,便把哀家的病看好了。”
皇上说:“汤教师真是无所不能啊。”
汤若望说道:“这樽确实是微臣随身携带的东西。微臣刚才说了,不是它能看病,是太后自身康健所致。其实,这东西也就起个心理上的作用。烧香求如愿,拜佛为平安,道理是一样的。”
太后道:“听说皇上称汤教师为玛法?”
皇上道:“是的,汤教师为人诚厚,对我朝竭忠尽意,颇有长者风范,朕已认他为玛法。”
太后笑道:“那好啊。皇上称教师为玛法,那哀家就该称义父了。”
汤若望连忙施礼:“微臣德薄功微,实实愧怍。”
太后道:“教师不用过谦,这事就这么定了。”
稍停,便又问皇上道:“董鄂快生了吧?”
皇上道:“是的。”
过了一会,皇上开始提要求:“董贵妃快生了,皇额娘知道,朕一直喜欢董鄂氏,从来没有变过。朕想——朕想,在她生子之后,将她立为——立为皇后。”
汤若望见他们谈论的是家事,便欲告辞。
太后阻止道:“教师现在是皇上的玛法,是哀家的义父,不是外人,但坐无妨。再说等会哀家还想听听义父的意见。”
教师这才重又坐了下来。
太后听皇上一说,脸色马上由晴转了阴,道:“皇上又心血来潮了,是不是?废了一个皇后,还想废第二个,皇上是想废着皇后来玩啊。”
皇上道:“朕不是开玩笑,朕只想给董贵妃一个更正式的名分。”
太后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已经跟她在一起了,你已经将其他妃嫔不放在眼里了,你还要怎样?你太过分了!”
皇上道:“董鄂氏进宫以来,她就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她曾为太后的病彻夜不眠,也曾为皇后做到废寝忘食;甚至就是地位比她低的石妃那里,她也能屈尊下顾,尽心尽意。她可以让朕顾及苍生,也可以劝朕善待妃子。她的眼里只有他人,唯独没有她自己,没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了!贵妃的名分朕觉得对于她来说是看低了她,只有她,才配称得上皇后,只有皇后的名号,才算是不轻慢了她!朕只是想要一个朕喜欢的皇后,还请皇额娘成全!”
太后的声色明显严厉起来:“皇上,你是不是昏了头了!在皇上的眼里,就只有个董鄂氏,连大清的江山也没有了吗?皇后,皇后,是随便可以叫的吗?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吗?她就是做得最好,她也不过是满汉的一个杂——混血种!”太后本想说杂种,但话到嘴边,觉得不妥,连忙改了口。
皇上见太后如此口气,心中很不高兴。他不希望太后来干涉自己所作的决定,索性把话说开了,道:“满汉通婚怎么了?难道董鄂养出来的儿子就不是朕的后代,就不是皇额娘的孙子?朕今天不是来讨论董鄂能不能当皇后的,朕是来告知皇额娘,等董鄂生了,如果她生的是儿子,朕就立她为皇后!”
太后大怒道:“那哀家也告诉你,想让董鄂氏当皇后,你别想!大清的江山只能是我们漠南蒙古的,是我们科尔沁的,这个血脉不能断在你的手里!皇后现在都快生了,你怎么不想想,她如果生了儿子呢?看谁敢动她皇后的位置!”
太后因为气愤,竟然连声咳嗽起来。她抚摸着胸口,气呼呼地一边咳嗽一边说:“简直要气死我了!”
汤教师见母子俩说话声气越来越高,连忙道:“太后,皇上是一时情急,太后病刚好,可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道:“皇上是巴不得我气坏了才好呢,那样他就能称心如意,为所欲为了。”
皇上此时也为母后的不准生着气呢,他气咻咻地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
太后抬起头来,看着汤,道:“依你看,这事如何是好?”
汤教师道:“太后先不要着急。皇上说,如果贵妃娘娘生的是儿子,便立贵妃娘娘为皇后。贵妃娘娘不是还没有生吗?等她生了再行商议也不迟啊。”
太后板着脸,一副铁定不改的样子:“这事没得商量,贵妃生了儿子也断然不能成为皇后!”
皇上听母后态度如此坚决,也拉下脸来,站起身来,高声说:“那朕也说,董鄂氏一定要成为皇后,这事也没得商量!如果贵妃生了儿子,朕就立她为皇后。如果母后不准,朕就出家!”
皇上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后看着皇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伤心道:“哀家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大清的江山难道真的要败在哀家的手上,难道我博尔济锦氏真的就后继无人吗?”
汤若望劝道:“太后,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太后自言自语道:“义父说得没错,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挡道的,就有清道的,哀家看来要清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