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昏倒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马不停蹄,带着额戴青立刻来到了南苑。
多日不见,贵妃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神。穿了一件厚厚的裘袍,却还在瑟瑟发抖,脸上沁出了细微的汗。她的脸苍白而又憔悴,看上去瘦了一圈。整个人有气无力,说起话来声气低弱,不时传来轻微的喘息声。
见到皇上进来,躺在床上的董贵妃吃了一惊,今天的她不但没有化妆,而且头发在床上摩擦显得零乱,没戴珠饰,整个人就像是一根晒蔫了的叶子,还打着卷儿。她立即把被子蒙了脸,对皇上说道:“皇上,快出去!”
皇上站在原地没动,董妃催促道:“快出去!紫鹃,叫皇上到门外等着!”
紫鹃对皇上道:“皇上,等一下下再进来吧!”说罢推着皇上出了门。
董妃等皇上出去了,精气神一下好了许多,一翻身坐起来,对着紫鹃说道:“快!帮我梳头!”
等一切准备完毕,临了又对着镜子将有些零乱的头发整了整,这才对着外面说道:“皇上,进来吧!”
皇上进来,看到她在椅子上坐着,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惊讶得半晌没有做声。
董妃掩饰道:“皇上,臣妾其实没事的。快告诉臣妾,儿子怎么样了?”
皇上看着她,说:“你不想让朕看到你病恹恹的样子,你想瞒着朕!”
董妃又问道:“儿子好吗?”
皇上继续看着她,样子很严肃:“儿子没事!你回答朕!”
董妃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一个人哪能没有个三病两痛的?一病就大呼小叫,咋咋呼呼,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紫鹃在旁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便道:“娘娘累着呢,起五更,睡半夜,都病倒了,还是小题大做。那太后,看上去精神可比娘娘好多了呢,能吃能睡,还要好几个人伺候,不更是小题——”
“紫鹃!不许胡说!”
紫鹃猛然醒悟,搧了自己一耳光,道:“奴婢该死,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这张嘴!”
董妃道:“皇上不要多想,伺候太后是臣妾的责任,有病也好,无病也罢,都是一样的。臣妾为了太后,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站起身来,用一种不容分说的语气道:“你别装了,朕这就去禀告太后,让太后放你回宫!”
“不要!”董妃急忙说道,“臣妾一点小病,休养一两天便不碍事,太后的病还没有全好,臣妾怎能半途而废!”
皇上道:“你用不着担心母后的病,母后没有你在身边服侍,还会有其他人,丝毫不会影响到母后病情的痊愈。倒是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朕担心病会越来越严重,你必须和朕回去!”
董妃打定主意不回去。其实她心里清楚,太后是不会放她回去的。她不想看到皇上跟太后起争执。她的声音虽然低弱,但语气同样坚决:“皇上多虑了,臣妾会注意自己身体,不会有事的。臣妾不能跟皇上回去,太后的病一天不好,臣妾就一天不能回去!”
皇上见董妃坚持要留在这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你以为刚才朕没有看到你那病恹恹的样子?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行,这回你得听朕的!”
董鄂一听,就要从椅子上站下来。
皇上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
董妃含泪说道:“皇上,臣妾听闻虞舜的父亲曾经和继母想害死他,在他挖井时故意填土下井,他掘地道才得以逃脱,可他仍对父亲和继母很恭顺。汉文帝刘恒的母亲卧病三年,他没嫌时间长,常常亲尝汤药,目不交睫;东汉的黄香太守,夏天怕父亲热着,为他用扇子扇凉枕席,冬天怕父亲冻着,为他温暖被褥。这样的事被传为佳话,臣妾怎么能在太后有病的时候弃她而去呢?这是陷臣妾于不孝啊!”
皇上抚摸着董妃瘦弱的肩膀,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紫鹃生怕皇上答应董妃留在此地,急了,连忙叫了一声:“皇上!”
皇上不理紫鹃,对董妃说:“说了这么多话,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朕去看看太后再来。”
见到太后时,太后正在教训一个奴婢:“怎么搞的?端杯水也端不好,还洒到哀家手上了,好在不是那么烫,要不然的话,哀家的手掉了一层皮,你的手就不会这么完好无损了。这么一点事也做不好,想气死我呀!”
那个奴婢跪在地上早已吓得连连磕头说饶命。
太后数落了一通才让奴婢下去。
奴婢听得指令,爬起来,如遇大赦般弯着腰倒退着出去了。
苏嘛重新给太后端来了一杯水。
见到皇上到来,太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皇上道:“皇额娘好兴致呀,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太后道:“嗯,是好多了,等这一番大雪过去,就可以回宫了。”
这一个多月来,雪已下了好几场了,每次都是铺天盖地,漫天飞舞。第一场雪过后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第二场雪又来了。这接二连三的大雪,似乎阻碍了太后回宫的行程。她现在有充足的理由不回去了:反正雪很厚,不回去就不回去吧;身体违和,再加重病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亲王大臣们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太后,太后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
皇上道:“皇额娘如果身体好了,就回宫去吧。朕也想皇额娘在身边。”
太后收敛了一丝笑容,道:“哀家病好了,自会回去的,不急!”
皇上道:“董妃看样子病得不轻,很虚弱,急须调养。朕想,朕想把她带回宫去。”
太后的笑容没了:“是董氏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皇上道:“不是,是朕想让她回宫。皇额娘误解董妃了,朕来时,董妃还极力想说服朕留下来照顾皇额娘,她说她要留下来,皇额娘的病一天不好,她就一天不离开这里。是朕想让她回去,朕看她实在太虚弱了!”
太后喝了一口水,慢腾腾地说道:“董氏还通点道理,哀家说句实话,董妃挺会照顾人的,后宫中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可心的人儿。既然她想留下来照顾哀家,那就让她留下来吧。”
苏嘛端来一杯茶,放在皇上身边,见皇上闷闷不乐,轻轻说道:“皇上,董娘娘懂礼节,知轻重,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她在照顾着太后,太后不放她回宫,是舍不得她呢。”
太后道:“现在雪下得这么大,这有病之躯哪能经得起这风雪的蹂躏!依哀家看哪,倒不如让她在这先休养一阵子,等雪小了,停了,再回去。哀家知道皇上是担心董妃的身体,服侍哀家会吃不消。你放心,哀家也不是不懂,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到底没有劝转太后,也没能让董妃随他回宫。
董氏这一住,又是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以来,董妃的病时好时坏,但她坚持着服侍太后。她想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化太后。她相信,就是坚冰,也有融化的时候!就是烙铁,也有柔软的时候!虞舜的父亲不是想害死虞舜吗,虞舜做到了以德报怨,自己就一定也能!
只是有时想到自己久未谋面的孩子,心里就慌慌的,两个多月了,自己没有见孩子一面,孩子长胖了吗?长大了一些吗?吃得好吗?睡着安吗?每次皇上一来,跟皇上问及,皇上总是说好,到底怎么好?自己心里还是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十二月底,太后的“病”终于好了,回到了慈宁宫。
董妃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承乾宫,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
皇上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不但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体质不比从前,见风头痛,出虚汗,膝关节常有疼痛。
文太医看过后说:“贵妃娘娘的病似成顽疾,恐怕一时难愈。须得静养较长一段时间,且心神不能受刺激。如此,半年或一年以后,可望好转。”
紫鹃说:“姐姐本来就没病,这病是累出来的。”
董鄂安慰皇上道:“没事的,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皇上问:“贵妃的这种病叫什么病?”
文太医道:“娘娘的病因在坐月子期间而起,一般人称之为‘月子病’。”
紫鹃一听,又忍不住数落起来:“娘娘一向待人不薄,对太后更是没有二话可讲。可为什么娘娘就要遭此困难?皇后也年轻,也和娘娘一样坐着月子,凭什么就让娘娘去服侍,而皇后就可以一次都可以不去看?娘娘一去就是几个月,没日没夜地操劳,不得月子病才怪呢!”
董妃说道:“紫鹃,你又放肆。这些话是你随便说的吗?你不想要脑袋了?无凭无据的话不要说!”
紫鹃撅着嘴,嘟咙着:“依奴婢看哪,这后宫中就是有人看不得皇上对娘娘好!”
皇上也感觉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在燃烧,烧得他心辣辣地疼。皇上觉得这把火得赶快烧出来!如果自己再不采取措施,受伤的不单是董妃,下一个就可能是自己!
在宫里,是算不出谁对谁错的,只有谁强谁弱。董妃是个弱女子,在这宫里,她就像只拚命想维持整个蚁群的平安的蚂蚁。可是蚁群里多的是想占地为王的蚁王蚁后!
太后回来不久,皇上在朝议时直接下旨命范文程起草诏书,他要趁着太后病体痊愈回宫,大赦天下。
第二天上朝,小桂子即在朝廷上大声宣读已拟定好的诏书:“太后贵恙久病痊愈,昨日回宫,实为大清之幸。为表诚敬,感上苍好生之德,特大赦天下……”
几天后,皇上又下诏道:“皇后在太后生病期间,从未探视,于情于理不合。作为皇后,少礼疏节,既愧有皇后之称呼,又有失晚辈之孝道。朕欲废之,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皇上的话刚一说出,朝野一片哗然。
索尼拱手一揖:“皇上,皇后礼节失阙,后宫礼法在前,皇后虽有失礼节,但因皇后生产不久,实有情可原,废之不妥。”
鳌拜说:“皇上请三思,皇后为一宫之主,选立太后曾十分慎重,废之也不宜过速。”
皇上看了一眼已升为内大臣的额戴青。额戴青说:“皇上圣明,皇后一向仁德,在后宫中礼仪素来有节,似不宜因此事遽废之。”
皇上想了想,说:“既然诸位爱卿都觉得不宜废后,朕就先放一放,但惩罚是必须有的。皇后的日常用度自此减半给予,并停进中宫笺表,以示惩戒。以观后效,再行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