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诏回到汉宫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时,汉皇在议事厅议事还未归来,整个大阳宫就如笼罩在一层迷茫的梦中,看起来那么遥远,美好而华丽的牢笼。
莫南诏默默的走进了宫殿中,一直静候在大阳殿门外的流光和一众宫人们谁也没有多说,只紧紧的跟在莫南诏的身后,缓缓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看到莫南诏回来,所有的宫人们心中都微微的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大阳殿中,只有莫南诏在的时候,才显得那么祥和愉快,当这个南妃娘娘出去的时候,整座大阳殿的气氛便冰冷到了极点,每个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一丁点差错。
流光关上殿门,脚步轻巧走到莫南诏的身边,伺候她将身上简单的唐国服饰换下来,套上繁复厚重的汉国宫装。长长的裙尾拖在地上,就像是一个美丽的负担,将莫南诏的肩膀压得更低,让她的人显得更加娇小却贵气凌人。
“娘娘,昨日您没有通报便彻夜未归,汉皇殿下似乎有些生气,娘娘今日小心。”流光的提醒十分贴心,莫南诏侧身微微笑了一下,结果流光递过来的琉璃茶盏。
“流光,以后不要给我做这种太暴露的唐国服饰了,”莫南诏脸色微红,看到一旁架子上褪下的衣物,连忙说了一句,可是话刚出口,便又有了些后悔,又道,“恩,没什么……还是做吧。挑一些好看的颜色来做。”
流光轻声应下。
殿外的脚步粗重凌乱,殿内的两人立即便知道是汉皇回来了。流光恭敬地退到一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果然,转眼间汉皇便推门而入。看到莫南诏端端正正的坐在后殿中央的龙凤椅上面,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喜,但是更多的却是极少在莫南诏面前表现的严肃和傲气。
“悦王造反了,大批兵马今早已经进城,寡人决定与他一决死战,昭南,你就留在宫中吧,你掌管凤印,后宫之中尽数听你指挥,保护好自己,好么?”汉皇的语气很急,可是尽管这样,他最后还是尽量的将语气柔和下来,只为莫南诏越来越冰冷的表情。
“悦王?”莫南诏的柳眉轻竖,悦王便是当今汉皇的二哥,也是曾经的汉国太子殿下,少年时因为犯了错而被废了太子之位,被贬去了汉国很遥远的边疆大悦城,封悦王。他向来低调,为人处世十分谨慎,自从汉皇登基以来,便是更加的小心翼翼,不敢露出丝毫不轨之心,这次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动作,这让一直忽视了他的莫南诏也不禁有些惊异。
“陛下可有把握?”莫南诏眼神示意流光上前帮着汉皇穿戴盔甲,看到汉皇焦急的眼神,莫南诏也不多说无用的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悦王带了十万兵马,还有五千武师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可是普通的士兵对上武师军队,那就跟没有一样,驻扎在汉阳城附近的皇家武师军队都在城外幽兰谷中,一时无法通知到,寡人决定亲自带着禁卫军杀出去,如果能够成功脱出重围到达幽兰谷,便还有一战之力。”汉皇的眉间尽是忧虑,虽然方法已经说得很清楚,可是他心中却明白,带着自己在汉宫中的这几个禁卫军,杀出有着十万兵马和五千武师军队的重围,是有多么的艰难危险。
莫南诏顿时没了声音。汉皇现在还是她在大陆上的唯一能够摆上明面的依靠,莫族复出的消息,绝对不能轻易走漏,自己要想要做什么事情,汉国南妃娘娘这个名头绝对是相当方便而且有利,更何况,汉皇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
“臣妾,愿与陛下一同前往。”莫南诏在心中权衡,悦王的势力到底多大他们都不清楚,可是如果这一去,汉皇出了危险,甚至是丢了性命,那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南妃娘娘的位子也是不保。倒不如,与汉皇在一起,也好近身保护他的安全。
可是,这样一句在深深权衡利弊之后说出的话,竟然让汉皇这样的帝王差点掉下眼泪。自从知道昭南身份起,昭南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虚情假意,可是即使是虚情假意,他也喜欢到不行。可是这次,这次她说,想跟自己一起去。不用再想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她愿意与自己一起去面对那样艰难地局面,她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这样的心意已经足以让汉皇感动。
“你不用去,后宫中需要你来掌控局面,”感动归感动,汉皇依然将眼泪逼回去,强迫自己面对那张娇美的容颜,“我留下一半军队给你,昭南,我要你答应我,你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我们的汉宫,不能让悦王入侵一步。”
莫南诏猛的被抓住了手,汉皇的手掌宽厚,虽然不曾习武,可是他的手指上仍然留下了细密的茧,莫南诏知道,那是历代汉国太子都必须要有的标志,他们从小就接受了这样艰苦而严厉的教育,那细密的茧子,便是他们从小练字磨出来的。若是碰到不认识的人,也许会将这样的茧子与练剑的武师手中的细茧弄混,可是真正懂得的人才知道,只有这样的茧子,才能写出真正漂亮的字。
每一代汉国太子就是在这样的生活中皱着眉头长大的,他们手中的茧子,代代相传,血脉相通,成为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们坚毅性格的源泉。忽然被这样的一双温热大手抓住,莫南诏觉得自己喉间有种压抑不住呼吸的感觉。
在完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莫南诏轻轻的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完全不应该落在自己肩膀上面的沉重任务。汉皇厚重的大手让她的眼中竟然也有些泪水盈眶。她还没反应过来,唇已经轻启:“陛下请放心,臣妾绝不辱命。请陛下,千万保重。”
到底是怎么样的伉俪情深,才能让这两个人看上去这么的深情而依依不舍,流光看在一边,都忍不住心中感动。这个时候,如果再有谁说莫南诏只是在演戏,流光都会上前去给他一巴掌让他看看,能够有这样自然的表情,这样悲痛的心神,是演戏能够演的出来的么!
汉皇终究还是走了。悦王带来的精兵就在城中,将汉宫围得水泄不通。莫南诏忽然心中暗自有些欢喜,还好自己提早进来了,如果自己这时候是在宫外,那么汉皇就将一个人面对这一切,这样无奈而悲痛的局面,他一个人,又怎么能撑的下来?若是有自己在身后支撑着,他或许可以坚持的久一些吧。
一颗还未成熟的小小的心,不知不觉中,便悄悄的给了出去。等到万劫不复的那一天,她还能不能记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小小悸动,以及之后焦急等待的心情。那个人,终于还是住进了她的心中,带着风雨无阻一往无前的气势,冲破重围,在她的心中安营扎寨。
莫南诏没有时间伤感,莫青珂在宫外,她通知不到,如果不想暴露身份,她身边能够动用的力量也就是常常隐在暗处保护莫南诏安全的两位莫族长老,卿长老和隐长老,以及汉皇留给她的那一半禁卫军。
宫门外很快便传来了撞击声,汉宫的宫门是坚硬的粗铁木制成,一整块的粗铁木,极难撞开,可是,那一声声震天响的撞击声,还是像打桩机一样打在莫南诏的心头,她紧张,她焦虑,她不停地想办法,该怎么样才能保住他的汉宫。她一定要帮他保住他的汉宫。
“命令所有禁卫军分成两队,堵住南北宫门,快!”她不敢有一丁点迟疑,禁卫军是她唯一能够指望的了。
流光轻轻靠到莫南诏的身边,莫南诏还穿着金色的凤袍,她站在白玉阶上面,金丝绣线细细密密绣成的裙尾摇摇曳曳拖在身后,竟然有种睥睨天下的贵气,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向她的方向依靠,去寻找一丝安全感。不过,流光并不是来找安全感了。
“娘娘,陛下似乎只带走了四分之一的禁卫军,将四分之三,都留下给娘娘了。”流光的话让莫南诏眼中又是一湿。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啊,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要把保护自己的兵马再分给她一些。难道他不知道,他能够成功突围才是最重要的么,难道他不知道,如果他有了一丁点损伤,汉国便会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么。他不为自己考虑,怎么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江山考虑呢。
流光退到莫青珂的身后,心中有些犹豫要不要用暗号将莫青珂叫进宫中来。莫南诏这样小小的身子,撑着这样华贵的凤袍,总让人觉得无比心疼。若是少主他可以在这里的话,至少,一个男人在这里,总能让人心中更加的安定一些。
“砰!”一声巨响,千斤铁木的竟然就在外面悦王将士的不断撞击中猛的裂开,门外如蝗虫一样汹涌的千军万马立即潮水一般的涌进来,禁卫军们极力阻止,却无济于事。
莫南诏看着涌进来的悦王大军,眉头越皱越紧,终于长袖一挥,大声喝道:“禁卫军!给我拦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