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切,已经无法用言语轻易形容,鲜血、尸体、残躯、惨叫,随着萧陌离每一个快如闪电的举动,这种情形开始不断累积,到了后来就连这些诡异的声音都再也完全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长的静寂。
时间仿佛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直到皇帝缓步走出相王府,这种静寂才宣告了终结的句点,可是面对如此血腥的场景,他还是本能地拧起了眉,抬起头再去看站于一边的萧陌离,眼里不禁多了一种既觉得陌生、又觉得忌惮的情绪。
场景确实太血腥了,这是对于一个人而言,那是云卓,也是沈修,只见他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原本俊朗的面容已完全瞧不见了,只因为上面已被各种血渍、刀痕所侵蚀,而他的身上也没有因此幸免,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是鲜血不停地渗出。
尤其是胸口之上的那道伤口,深得可见里面的肌理,甚至是白森森的骨头都可以瞧上些许,更为恐怖的是,伤口还在不停地泛着红色的血流,距离还不算太近,便能听到这种诡异的细微声响,若是距离他不算太过遥远,那么这种声音简直就是犹在耳侧地传送着。
这样的恐怖场面,也难怪皇帝会不安地拧起眉了,换做是一个正常人,看到了这一幕也定然会吓得不轻,如果是一个胆子特别大的人,也不可能完全做到心里不胆怯的境地。
皇帝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相王爷,他的神色已是十分惨白,原先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会赢的他,下一刻便看到了这般意想不到的场景,这样的转变除了让他觉得此生已经无望,还有就是让他的身体迅速出现了恶化。
他的手脚开始冰冷,红润的脸色也逐渐转变为一种病态的苍白,渗出的汗水也从适才的炙热瞬间转至冰点,沿着他的额头缓缓往下流着,他都没有想到抬起手去擦拭些许,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云卓,许久之后,在自己还能极力保持着冷静的时候,道:“我输了,是我输了,你要杀我,或是如何,我都不会再有任何意见。”
皇帝听到他竟这么说,也是一阵沉默,道:“好,朕不会杀你的,毕竟你也是朕的皇弟,曾经辅佐着朕一同管理着这片疆土,而且管理得非常好。”
相王爷知道以他的心性定然不会让自己过于凄惨地死去,他到底是一个心肠不算太硬的人,即使自己挑战了他的忍耐度,即使自己有了想要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的打算,甚至还将这种打算演变为了现实,他都还是会去念及一份许多年都不曾接触过的兄弟情谊,不会真的想要自己死,他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点情面,一点最后的尊严。
相王爷想着这些,不禁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始终注视着自己的皇帝,忽然他的脑海里忆起了一幅画面,那是许多年前,他们都还是皇子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皇帝还没有被父王正式册封为太子,因为身体羸弱的缘故,他通常都只能待在自己的寝殿里休养,极少会出现在父王和诸多皇子的视线,他的存在极其微弱,母妃也从来都不曾说起过自己还有一个皇兄,只当他是一个并没有太大影响力的空气。
这样的特殊情形,直接导致了相王爷在御花园里第一次看到皇帝的时候,都不曾想到过要开口唤他一声皇兄,倒是身为皇兄的皇帝看到他的出现,颇为亲切地唤着他的名字,宸珩。
皇帝应是除了父王、母妃之外,第三个这么直接唤他名字的人,他这般称呼自己,顿时让相王爷有了些许的愣神,但很快便露出了怒意,道:“大胆,你是何许人也,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地称呼本皇子的名字?”
皇帝看他脸上的怒意,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高兴的情绪,相反竟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极为心平气和地介绍了自己,道:“我是你的皇兄,宸纾。”
相王爷自然是有点不相信,眼里也是写满了诸多疑惑,道:“我为何从来都不曾知晓,我竟有一个健在的皇兄?”
相王爷这句话语刚问出口,便知自己说的方式有些不对,赶紧补了一句,道:“对不起,母妃从来都不曾提及过这一点,而我自然也就不会知晓,因此还请你能够告知些许。”
后面的这句倒是说得有些诚恳,然而等了很久,相王爷都没有听到皇帝的回答,他不禁抬起头看着目光有些黯淡的皇帝,道:“你不肯说?”
皇帝只是摇了摇头,道:“不,你误会了。正如同穆淑妃不愿意提及到我,就连我自己也都会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一个惹人注目的皇子,你不知道我其实很正常的,我不怪你。”
他说完了这句话,忽然便开始了咳嗽,相王爷这才注意到了他的身上竟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这种穿着在他看来是一种难以置信,只因为如今的时节正值初秋,太阳仍是火辣辣地有着炎夏特有的热度,按理来说身上的服饰应不至于穿得那么多,如果真的这般穿了,也只能说明一点,他的体质并不好,甚至可说得上是一种易寒的体质。
这种体质在他不停咳嗽的状态之下更为明显,原本还有一些红润的神色瞬间变得极为苍白,相王爷赶紧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背脊,眉宇之间也竟是满满的担忧,道:“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带你回寝殿?”
皇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都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要紧的,我不过是吹风吹了太多,所以才会有了些许的不适,待会儿就会好的。”
他说着这些,咳嗽也不禁好了些许,看着他眼里的担忧,笑道:“如今,你便是承认了,我是你的皇兄了吗?”
相王爷看他的气色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眼里的担忧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笑意,道:“自然是承认了,皇兄。”
皇帝听他极为真挚地称呼了自己,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多,或许是血浓于水的缘故,也或许是过目不忘的初次相见,两人的恩怨纠葛就这么一蹴而就地落下了帷幕。
后来的他们时常坐在一起,谈天谈地谈人生,皇帝总是细致周到地给他准备了丰盛的茶点,尽管依照他的体质而言,他其实根本不能碰触这些甜食,但他为了考虑到随时会过来的相王爷,还是命人制作了各式各样的茶点,而且每次都会注意到相王爷特别爱吃哪种口味的茶点,到了下一次,那些他不爱吃的决计不会再出现在相王爷的面前,他看得到的只是那些自己爱吃的美味,因此他对于这个皇兄始终都是存了一份关爱和欣赏。
这种情绪到了相王爷弱冠之年才开始发生悄然变质,原因其实很简单,那便是父王要准备选择下一个继任者,既然是要选择,就会是有人留下、有人淘汰的结果,相王爷很是清楚这一点,而穆淑妃也是知晓这其中的重要性,因此他和皇帝的见面就变得越来越少,尤其是他知晓了穆淑妃对于皇帝做的那一切,他更是觉得心里惭愧万分。
皇帝的身体本该是好好的,可穆淑妃竟对尚处于襁褓之中的他下了毒手,让他变得身体羸弱,让他无法和自己的孩子争夺皇位,她为了能够成为这个世上最为耀眼的女子,可谓是用尽了一切的手段,即使最后的结果让她失望,她还是设计了一出戏,为的不过是让所有人都知晓,父王的心里是最爱她的,没有给予自己孩子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也并非是因为自己无能,而是因为皇帝的二皇子身份,仅此而已。
所以,这么多年来,相王爷始终都会有一种对于权力的渴望,很想要获得更多,便是源于这种假象的缘故,他的心里始终都觉得皇帝不该坐在那个位子,加上多年的时间里,皇帝一直都是待在寝殿里休养生息,而自己却兢兢业业地管理着朝政大事,他的野心终于开始了积聚,也终是开始了自己踏上这一条路的布局。
如果不是因为父王给予太师的那份遗诏,那一次朝堂之上的意外纷争,便能恰好促成了将皇帝从位子上彻底拉下来、自己顺理成章登基为帝的事实,然而很可惜的一点是,这份映在心里的事实最终都没有如愿实现。
所以,相王爷对于皇帝的兄弟情谊彻底断绝了,他渐渐开始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威慑力,渐渐掌控了所有的一切,以至于到了后来,回想起过去的自己竟是觉得分外陌生,会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这是自己吗?
相王爷知道自己改变得极为彻底,也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是他并没有想过回头,他始终都在不断地迈进,直到今日,他才彻底停下了步伐,因为他已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