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个家里现在能说了算的,我和你们去,没有意见吧?”
她的臂弯上还带着孝布,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的看着两个人,到是和之前在村民面前躲躲闪闪的样子完全不同。
“婶子,阿云,帮我照顾一下我阿娘。”
阿云像是忽然不认识绵娘了一样看着她,她无法想象,刚才还颓废的恨不得躲开所有人的绵娘竟然忽然之间这样坚定又强硬起来。
宋李氏拦着她:“你去干什么,丢人现眼么?”
她脊背僵硬,半天,才看着母亲的眼睛缓缓说道:“我只是去,把我弟弟带回来。”
两个家丁看着她的表情更加的嫌弃,宋李氏虽然病恹恹的,可好赖身上的衣服穿的干净整洁。
可眼前这个女娘,脸上汗一把土一把,都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了。
她也不去换衣服,脸也不说洗洗,就这样站在两人面前,就要去接弟弟。
两个家丁犹豫着,实在是不想带上她一起走。
“两位总不能是带着我阿爹的牌位去见你们主子吧?”
这话说得两人后背直冒凉风,也顾不上计较了,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走吧走吧。真是的,贪了这么一趟差事,真是晦气。”
两人一前一后的骑着马,将赶车的绵娘夹在中间,似乎为了防止她开溜 ,耽误了自己的差事。
这差事,虽然有诸多不好,做奴才的,也就能背后抱怨抱怨了。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让做的事情也不敢当面说一个“不”字。
不过背地里该嚼的舌根一点都不少,绵娘第一次听到男人说人闲话,比村里的那些婶子大娘们恶毒多了,骂人的词汇也更加丰富,嘴里脏的不像样子,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妩娘也好,秀才也好,豆腐娘子也好,似乎都和牲口没什么两样,让人根本听不下去。
他们似乎也笃定了绵娘不会说出去,在她面前也不加遮掩。
这个女娘干黑瘦不说,脸上挂着土,衣服脏兮兮的,实在是让人连调笑的兴趣都没有,两个人只能变本加厉的说着主子的坏话。
相比起来,绵娘觉得自己只是被嫌弃晦气,偶尔被嫌弃一下长得不好看,怪不得被休,似乎都已经好上太多了。
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自己这趟是去带弟弟回来的,要是那一家子好说话,阿哥又何苦回去充军,阿爹也不会死,弟弟也不会被扣住了,不让回来。
想到弟弟,绵娘心中就很是焦虑,从这两个人的言辞中也可以听出来,梅妩很生气,不晓得会不会为难阿弟。
她心中着急,说是快马加鞭也不为过,驴车颠起又落下,有好几次,绵娘差点拉不住缰绳,就算是这样,到了县城,也已经天黑了。
榴花胡同三进的宅子,在这一带算不得最大的,可也不算小了,门口有两个门房守着,看见两个人带着人回来了,看到黑干瘦又脏兮兮的绵娘,原本的好奇瞬间变成了失望,当着绵娘的面,丝毫不加掩饰的问道:“那位爷,娶得媳妇就是这样的?”
两个人点点头,门房撇撇嘴:“怪不得说不要就不要了。行了,赶紧的,进去吧,里面梅姑娘正发着火呢?”
“又是怎么了?”
“哼,怎么了,世子爷去赴宴,没带她,闹起来了呗,不过是一个外室,还真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了,这不刚刚,还给了随身伺候的小红两个耳光,还有她那个老娘,颐指气使的,这不,就因为阿采去买糕点回来晚了,现在还在院子里跪着。”
宅子是这半年新买的,人也是那个时候填上的,要说情意,不管是小红也好,还是阿采也好,和他们之间彼此根本没有多少交情,不过是类似于同病相怜的抱怨而已。
说话的门房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绵娘,轻嗤一声:“你也不要想好事,里面鞭子凉水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家人来了之后动手呢!”
绵娘瞬间变了脸色,冲上去就想要问清楚,却被身边的两个人直接推搡进院子里:“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快点去见主子吧,别害得我们跟着一起挨骂受罚。”
绵娘顾不得查看四周的布局,脚步匆匆的跟着两个人来到了最里面的院子里,果然,看到院子中间正跪着一个身影,走进了才看清的确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此刻正满脸泪痕的咬着嘴唇。
“来的是你?”
年轻女子略显惊讶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同时人也缓缓的走到了门口,绵娘抬头望去,差点没认出来对方就是妩娘。
一身锦绣华服,珠钗满头,灯光下脸色白的吓人,嘴唇鲜红如血。浓妆艳抹压住了原本的十分美貌,俗气的像是一个地主婆。
身边跟着两个丫鬟搀扶着,倒好像是腿脚不便的残疾人一样。
她在门口站定,身后立刻有人搬来椅子请她坐下,言语间小心翼翼的,生怕她会忽然翻脸。
“你以为会是谁来,我阿哥么?他现在充军雍州,路途遥远,他回不来。还是我昨天刚刚下葬的阿爹,他老人家到是想来看一看将我们家害得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不过他说了,要等入了夜的,入了夜,他从阴曹地府里出来好好的看看你们这一家子。哦,对了,那天他和你吵过架,所以,就算是你打扮的和跳大神的似的,他也能认出你来吧?这样好,我可不担心,他迷了路,找错了人!”
妩娘听到这话,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偏赶巧这么一会功夫,一阵风刮过,掀起她的裙摆,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胡嘞嘞什么,你阿哥虐待妻子,犯了国法,发配充军是报应,你阿爹自己翻了车,折了姓命,也能怪到我们头上?”
绵娘的目光从妩娘的身上转到她身后正走出来的人的身上,豆腐娘子穿着金色的对襟衫子,头上戴着一条想着珠子的抹额,比起女儿来,她更像是一个地主婆。
说起话来也比女儿硬气多了。
“老娘守寡十多年,从来不信这些鬼啊神啊啥的,少拿这些有的没的吓唬人!”
“是吗,可是我阿爹正在跟你讲道理啊,你没听到么?”
绵娘歪着头看着曾经的婆婆,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近乎诡异的森寒。
微风再次吹来。掀起了豆腐娘子鬓角的碎发。
豆腐娘子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妩娘也想退,无奈已经坐在了椅子上,要是她就这样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退后了,什么威风都没有了。
只能故作镇定的坐在椅子上,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远处的柱子对绵娘说道:“你看,那是谁?”
不过语气有些发抖,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威风。
绵娘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这才看到柱子上还帮着一个人,口中塞着一块破布,看身影不是自家弟弟又是哪一个,只是光线黑暗,绵娘也看不清弟弟到底有没有受伤。
她口里喊着“细伢子!”连忙就要冲过去,却被妩娘叫人拦住。
“哼,你该不会是想这么轻松的就将人带走吧?”
“你想怎么样?”
蓝着绵娘的正是将她带来的两个下人,此时此刻,当着妩娘的面,这两个人又表现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竟然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被两个人送到了妩娘的身边,绵娘转身看向她,等着她开出条件。
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看这一家子究竟想要怎么样为难她们姐弟。
绵娘的这个眼神提醒了妩娘,她掌握这主动权呢,今天这对姐弟在她手里,想要怎么拿捏还不是随她的便么。
“我想怎么样?”她轻笑一声,随即愤怒的说道:“一个石子,你弟弟就把我的脸给划花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能弥补你弟弟所犯下的错误呢?”
她拿着帕子,将脸颊上的粉擦掉,露出指甲盖长度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只有粉红色的一条,这么大点的伤疤根本不会留下疤痕,却这样大张旗鼓的用粉盖住,绵娘忍不住回以嗤笑。
“你在我脸上划一刀,放我弟弟下来。”
绑在柱子上的宋知恩听到阿姐的话,呜呜呜的叫着,拼命的摇头挣扎。
绵娘向那边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眼神平淡如常。
倒是恨不得妩娘真的给她来这么一刀,不就是这张长得不怎么样的脸招了顾骢那个混蛋,才有了这些事情,那就不要这张脸吧,也死了顾骢的那条心思。
“只是划一刀,太便宜你了,你是什么人,我家妩娘又是什么人,再说了,你的那张脸能和我家妩娘比么?”
豆腐娘子仰着鼻孔对着绵娘说道,昔日的种种看不惯终于有了发泄的余地,她想要收拾这个小浪蹄子很久了。
“那你们说,怎么样?”
此时的绵娘和在母亲,在乡亲们面前那个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人完全不一样了,阿哥不在,阿爹也走了,她能做的,就是维护好弟弟,照顾好阿娘。
“阿采!”
妩娘叫地上跪着的人起来:“去搬长凳子来!”
她又吩咐身边的丫鬟说道:“将准备好的东西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