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对方。
“我有毒药,要么?”
江停面无表情,声调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平常的好像邻居之间在唠家常嗑一样。
绵娘连忙摆手道:“不需要,不需要!”
她的本意是匕首也不需要,男子只以为她是在说不需要毒药,匕首送至她的面前,示意她拿着。
绵娘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没伸手去接。
“怎么?”
江停望着她,一向淡漠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困惑。
“江先生。”
绵娘仔细的斟酌着言辞,道:“我能问您一句,您明明是荣王府的人,为什么反而屡次三番的帮我?”
“为什么?”
那一丝困惑扩散开来,一向淡漠的男子似乎自己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个女子受欺负就不自觉的想要出手。
“弥补吧。”
他很快给自己找到了理由:“我当日拿着剑胁迫你兄嫂的的时候,没有想过事情会成这个样子,差点害得你家破人亡。”
可这个理由似乎有根本说服不了自己,类似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过的,见识过的,何止这些,心中不忍是有,可从来没有这么婆婆妈妈过。
这么想着,他的匕首就想收回去,心中隐约有一点预感,这把匕首要是送出去,似乎就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又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你……”他不提,绵娘都要忘记了,他曾经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这让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围一片寂静,和远处喧嚣的叫卖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绵娘的脑海里想起了过往的种种。
一切的根源源于换亲,梅家对她们兄妹,她们全家都不满意,自己的懦弱偏偏又招惹上了顾骢,荣王世子的草菅人命,仗势欺人。
“你给人家做事,也是身不由己,就算是没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结果,再说了,你屡次三番出手相救,这一份歉疚,早就该还完了。至于这匕首,我委实不能收,江先生,宋绵就此别过,以前的种种,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了。”
一切事由,固然怨不得他,他也对自己有救命的恩德,可是绵娘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
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了巷子又觉得这么做似乎太过薄情寡义,遂又转身回来,对站在那里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男子说道:“江先生,你的恩情我宋绵记在心上,以后若是有什么吩咐,只要不是作恶违法的事情,尽管来找我。宋绵虽是女子,做出的承诺也是算数的。”
男子还是没动,只是困惑的看着她。
绵娘心中幽幽一叹,说到底他们都是小人物。
她是贫贱的普通老百姓,他是人家家里雇佣的门客,谁都没有能力去反抗强权。
他屡次三番搭救,已经实属不易。
只是衬得梅氏一家,顾骢,还有那荣王世子格外可恶。
她正兀自愤恨,不想身后的人竟然追了上来。
匕首再一次送至绵娘的面前。
“你收着这个,我去西北一趟,去看你的兄长。”
“真的?”绵娘惊呼出声,随即意识到这是在街上,连忙低声问道:“……你……这又是为何?”
这一次,江停没有回答,他自己尚在困惑之中,要如何给绵娘答案。
“早些回去吧,天黑了,不安全。”
他转身离去,一贯的步履匆匆,平凡普通的外表,能让他更快地隐入人群之中,可是很奇怪的,哪怕是隔得再远,绵娘也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形,目送他消失在下一个路口。
她连忙摸~摸褡裢,大街上没敢将匕首取出来看,牵着毛驴离开了县城。
她虽然想要知道梅家的结果,可也知道,江停的话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就算是留在这里,看个热闹还要担心牵连到自身。
天儿不早了,是该早点回去,至于梅家会有什么结果,倒是急不来的,估计要有一段日子梅家人是没有时间来找她的麻烦了。
绵娘走在前头,不知道身后有人一直跟着她走到村头。
回到家,宋李氏听到开大门的声音,连忙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询问结果。
“成了。”
绵娘对母亲安抚一笑。
“真的成了?”
宋李氏尚存疑虑:“第一次做这种昧心的事情,我总觉得心里没底。”
“昧心,他们那起子人,做的事情可比这过分十倍百倍千倍,怎么没见他们良心难安,再说了,阿娘,不这么做,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坐在家里等死,等着人家上门任意摆布吗?”
宋李氏点点头,觉得女儿说得有理,随即抬头,只看到绵娘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她惊讶的望着女儿,似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绵娘口中说出来的。
绵娘说着话已经将毛驴拴了起来。褡裢摘了下来放回了屋子里。
在料槽里放了干草添了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她转身就拿起了放在门口的扁担去挑水。
绵娘神色间已经恢复了昔日的低眉顺眼,刚才片刻的犀利倒像是错觉一般。
宋李氏摇了摇头。
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绵娘只能说是有点主意,那也只是因为最近接二连三的波折给闹的,实际上还是那个闷头耷脑不爱说话的女子。
这要是厉害点,哪怕是真的只是厉害一点点,也不至于被梅家,被那个顾骢,逼~迫成这个样子。
宋李氏拄着拐杖进屋,炕上放的是做了一半的新棉鞋。
棉鞋样子说不上好看,因为棉花蓄得多,看起来格外臃肿笨拙。
本来是打算做给小儿子的,可是,做着做着,就做成了绵娘穿的尺码。
宋李氏叹了一回气,想起过往种种,自己也不知道这心中对女儿到底是怜是恨。
绵娘是奔着井台去打水,和夹着一块狗皮垫子的里长媳妇走了个对头碰。
“婶子,这是做什么去?”
今天的事情办的顺利,虽然中途遇到了江停,有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绵娘的心里还是痛快的,从未有过的痛快,这痛快带到脸上,就有了笑模样。
里长媳妇“啧啧”两声说道:“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以为咱们绵娘忘记该怎么笑了呢。”
她最近常做男子打扮,村里人知道她的难处,除去一开始的时候会觉得别扭,现在时间长了,居然觉得习惯了。
绵娘羞涩的抿了抿嘴唇,没出门子的时候,她们这群二八女娘经常被人这般打趣,本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可是现在却觉得不习惯,甚至是有一点窘迫的。
里长媳妇明白她的窘迫,也不穷追猛打,只是点到为止:“年纪轻轻的,就是应该多笑笑,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没有苦处啊,也要透出三分胆汁味来。笑的好看点,别人看着心里也跟着透亮,愿意多照顾你的生意不是?”
绵娘想想,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表示受教,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里长媳妇一愣。
这又乖又软又憨的模样,真招人,真让人想摸一把。
就是这张脸黑了一点,瘦了点,可是这双眼睛好看啊,像是村头的那条小河里静悄悄的水光。
她这么想着,竟然真的就上手轻轻的捏了一把绵娘的脸。
绵娘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瞧你,这程子都瘦成了什么样?绵娘,别嫌婶子多嘴,你要是像照顾好你阿娘和细伢子,就要先照顾好自己,你现在可是你们家里的壮劳力,你要是病倒了,你想想你阿娘和弟弟可要怎么过这个日子。”
她拍拍绵娘的肩膀,心里一直以来的怜悯变成了亲近,这一下,到真有点将这孩子当成自家小辈看待的意思。隔着一层棉衣,都能感受到那层格楞楞的骨架。
“我明白的,婶子。”
绵娘点头,心里觉得暖暖的。
“您这是?”
她指着里长媳妇怀里抱着的狗皮垫子。
里长媳妇看了一眼怀里捧着的东西,一拍脑门,笑道:“瞧我这个记性,光顾着跟你说话都忘记正事了,这块狗皮垫子是我在我哥哥家拿来的,本来就是要给你送去的,你每天出去卖豆腐,把它垫在身子底下,能热乎一点。”
“婶子,我不要。”
绵娘推拒。
“怎么着,嫌弃婶子给你的是打了补丁的旧东西啊?”
“不是,婶子,我怎么会嫌弃呢,只是这东西,你给我用糟践了,还是拿回家自己用吧。”
“我自己用,自己用它干啥,大冬天的,我也不怎么出门,家里炕烧得热乎着呢,可用不着它。”
“那就给我叔用。”
“你叔,你叔他也用不着,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你要的,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这死冷寒天的,成天的往外跑,冻出个好歹来坐下病根等到上了年纪擎等着遭罪吧。”
她说着话将狗皮垫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副护膝。
“婶子针线活没有你阿娘的好,做出来的太粗糙不像样子,你也别嫌弃,对付用着,就是旧棉花,大概没有那么暖和,好在你身上穿着棉袄棉裤呢,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