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哽咽着叫了一声“婶子”。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哭啥?”
里长媳妇一拍她头上的旧毡帽,忍不住就又叹了一回气。
“你别跟我推让,你要是这样的话,我以后都不会买你们家豆腐也不用你们家的豆腐渣了。”
“我要。”
绵娘点头,眼泪湿~了面颊。
弄的里长媳妇心里也觉得胀~胀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将她眼底的泪水擦干念道:
“你啊,就是想太多,你只要把日子过好了,把你兄弟老娘照顾好了,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老爹,等你阿哥将来回来,这个家还是一个家,就行了。”
绵娘擦了擦眼泪,乖巧的点了点头。
“行了,你要去打水,就快点去吧,趁着现在井台上没什么人,不需要排队,我将这个送你家去,和你阿娘说一下。”
也省的宋李氏小心眼对自己女儿各种猜忌。
后面的话,里长媳妇放在了心里,没说出来。
和绵娘告别,夹着狗皮垫子向着绵娘家里走去。
绵娘不知道里长媳妇都和阿娘说了些什么。
狗皮垫子的事情阿娘没说,晚上泡完豆子,忙碌完坐在炕边上,绵娘忍不住将那把匕首拿了出来。
匕首外观简朴,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拔~出之后,却是寒光凛凛,锋利异常,头发丝挨上就断了。
吓得绵娘差点将匕首扔在地上,防身的确是好东西,而且拿起来也比菜刀方便轻巧,绵娘想到那位江先生的那句:“锋利,小巧,见血封喉,若是抹上一点毒药,人死得更快。”
不禁会心一笑,她也就只是装装样子,怎么就到了杀人见血的地步。
不过若是当初遇到顾骢的时候,自己手里要是有这个东西就好了,就不怕顾骢会靠近了。
这个东西绝对不能让细伢子看见,小孩子脾性倔得很,要是真的被他看到还不一定要惹出什么乱子来。
匕首压在枕头底下,熄了灯,绵娘脑子里想的却是江停所说的话。
明明害得她们家最惨的并不是他,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弥补的却只有他一个人。
和他算账,似乎怎么算都是自家欠他的更多一些。
他说要去西北一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不能找到阿哥。
也不知道阿哥现在怎么样了。
西北,雍州城外五十里,西峡谷山坡上。
山后是几个村庄,早晨接到军情,据说北疆人今天会来抢掠,想要进村子只有这一条必经之路。
段不严命两名校尉率兵合围狙击,没想到从早晨等到晚上,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天冷地寒,士兵们渐渐有些坚持不住了。
一个士兵一口唾沫吐在地上。
低声道:“娘老子的,也不知道这军情准不准,咱们在这冰天雪地里猫了一天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还说是打人家伏击,说不定那群蛮夷现在正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痛快着呢。”
“就你他娘的废话多,军令没传来,你就老实趴着,别七个不忿八个不服的。”武亮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士兵的脑头上。
“我去撒泡尿。”士兵站了起来,奔着后面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看看人家,一直安安静静的趴在这里。”
武亮指着身边的宋知孝说道。
“一动不动不是死人就是王八,我可做不到。”士兵斜着眼看了看宋知孝,这家伙的确厉害,从早上趴在这里,真的就一直没动。
士兵走了,武亮捅了捅身边的宋知孝有些别扭的说道:“唉,你不起来跺跺脚,暖和暖和。趴在这一天了,别冰坏了。”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大家要么搓手,要么去小解,没有几个人能像宋知孝这样趴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其实就连他自己,这一天也起来好几次了。
几千个人的队伍,大家都禁不住冷,将领头头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看不惯宋知孝的沉默,心中又对配军有本能的偏见,可到底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也不能真的看着人冻坏了。
“不用。”
宋知孝压低了声音,专注的看着峡谷入口。
“不用算了,我可告诉你,真的要是冻坏了,就咱们军营里的军医,可没有根治的方子,留下冻病,将来遭罪的还是你自己。他娘个球的,今年这棉衣比去年的还要薄,一点都他娘的不抗寒,朝廷里这些当官的,就没有把咱们当人看的时候。”
宋知孝耳边听着,没言语。
武亮见他不吭声,只觉得十分无趣,心中又忍不住嘲笑自己,和谁唠嗑不好,偏要和他说。
嘟囔了一句:“三杆子打不出一个扁屁来。”
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粮来,拿在手里啃。
“来了。”
宋知孝低声道,牢牢握紧手里的长矛,身子微微拱起,只等着一声令下就冲下去。
武亮骂了一声娘,手忙脚乱的将干粮塞回了怀里。
“来了好,来了好,咱们灭了这帮只会烧杀掳掠的畜生,再回去吃点热乎乎的。不对,这大半夜的才过来,这是没憋好屁啊!”
眼看着那些人全部走进峡谷,一声“冲!”
原本伏在地上的士兵全部起身,冲向敌军。
意识到中了埋伏,敌军将领连忙挥手喊撤,却已经来不及了,去路已经被堵死,他们被包了饺子。
虽然是以逸待劳,不过天寒地冻,这些人在这里埋伏了一天,手脚都快冻得没知觉了,只是生死面前,人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穷的。
校尉振臂一呼:“杀死这帮狗~日子的,回去吃红烧肉大馒头,将军犒劳咱们。”
士兵们就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队长,你看。”
武亮身边的人指着抢在最前头的人给他看。
武亮一眼就看到了冲在最前面比校尉还要勇猛的宋知孝,口中骂了一声,道:“这小子疯了,这是要拿命搏?上次也是这样,差点没死在人家的马蹄子下面,要不是反应快,现在都他娘的成了一团肉泥了。”
眼看着敌人长枪刺到,他也无心再去管宋知孝,和身边的人合力,杀死了一个敌军士兵。
一场血战,一个时辰之后,战场恢复宁静,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宋知孝拎着一个北疆人扔到校尉面前,校尉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穿着,朗声笑道:“你小子行啊,活捉了一个护军,立下一功。”
宋知孝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血水,没说话,转身要走。
校尉却将他叫住:“唉,你小子干嘛去?这个人你得押回去,就算是配军,咱也不能灭了你的功劳不是。”
“去小解。”
宋知孝闷声说了一句,急匆匆的跑向隐秘的地方。
校尉愣神,武亮凑了过来:“大人,您别见怪,这小子今天在那爬了一天没动卧,估计是啊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日,哈哈哈,这么个南瓜,呆得很啊。”
武亮一边对宋知孝嫌弃的要死,一边陪笑道:“是,这就是一个呆头鹅,性子吃亏,人还是有血性的,前几次杀敌,也都是最勇猛的那一个。”
武亮能服众,可不单单是靠他的仗势欺人,他爱占个便宜,要个强,军功上向来还算公允。
这也是为什么治下森严的段不严会提拔他的原因。
“行了,我知道了,回头我和将军说一声,给他记着。配军吗,升职什么的先不要想,还要回禀了将军再做决定。回头查一下他犯的是什么罪,看看能不能免了这配军的罪名也是好的。”
武亮点头,看到校尉在忙,也不打扰,连忙去跟着清点伤亡人数。
宋知孝已经回来了。
走到中途却站在那不动了。
武亮点完一队人马汇报给上级,一转身就看到站在那里的死人堆里的宋知孝,好奇的走了过去。
问道:“你又怎么了?不知道校尉大人在等你吗,怎么站在这不动了?”
“没事。”
宋知孝不习惯和人诉苦,大概是趴的时间太长,膝盖真的冻坏了,刚才厮杀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现在才察觉到针扎一般的疼。
“没事,没事你站在这干什么?还不过去?”
武亮走到宋知孝近前,正想挖苦两句,就听到宋知孝喊了一声“小心。”
他连忙回头,却看到死人堆里爬起一个穿着北疆士兵拿着一把弯刀向自己砍来,他连忙挥刀格挡,却已经晚了,只看到那个人照着自己的面门砍了过来。
“这条小命看来是要交代了。”
他心中想到。
远处,他的同伴正在收罗敌军的武器财物。
再远一点,两个校尉聚在一起,正在议论什么。
远一点,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在那看不到的方向,是自己的家,家中父母年迈,他离家的时候,弟妹年岁尚小,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爹娘,没有了他的这一份军饷,一家老小又要怎么活啊?
娘个球的,真是的,没死在真正的英勇厮杀上,而是死在对他最讨厌的人多事上。
早知道,他就不应该过来的。
耳边只听得“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