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又是一声“啊?”
这实在是怨不得她,她今天心中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只是因为这位江先生今天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
“我不喜欢。”
“您”这个字眼太过疏离客气,让江停浑身都不舒服。
绵娘正要再追问清楚,老板的两碗素面就已经送过来了。
看到自己面前的那碗面,绵娘顾不得心中的疑惑,连忙笑着将碗送到对面:“那个,江先生,我不饿,您——你自己吃。”
她及时改口,换来的也只是江停淡淡的一瞥:“我以后会再去西北的。”
他不愿意多费唇舌,索性抛出了最大的诱利。
绵娘明了的同时,又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
巧了,不久前,自己才拿这件事威胁过阿娘,没想到现在反被威胁了。
两碗面等于一碗馄饨,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本来还在想这碗多出来的面正好给云娘留着。
罢了罢了,不就是几个铜板吗,多花也就多花了。
她这么想着,拿起了筷笼里筷子,正要用,筷子却被江停抽走了。
男子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将两双筷子仔细擦拭一遍,才递还给绵娘。
然后在绵娘惊讶的目光中,从容的将手帕放回去,拿起了筷子,夹起了一枚卤蛋放在了自己的碗里,随后,将装卤蛋的碟子推到绵娘面前,用意不言而喻。
绵娘却只是看着他不动,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快意恩仇的人竟然还有这么精细的时候。
更让绵娘吃惊的是,对方吃相很斯文,比起自诩斯文的秀才,还有真正的大家公子顾骢,看起来都要斯文优雅。
吃面条,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绵娘回头看了一下面馆里的其他人,不管是穿粗布短衫还是穿绸缎长衫的,似乎吃相都没有他这么文雅。
绵娘的心中,第一次冒出了一个疑问:难道他真的只是荣王府的门客么?
这人身上,似乎一直有一种很奇怪的特质。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门客那么简单。
察觉到她的注视,男子抬起了头来,看着她,用眼神表达疑问。
绵娘连忙摇摇头,表示没什么事,低下头吃面,其实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是否忠于荣王府,这一切都不应该是她能问的。
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绵娘知道,探讨别人的隐私其实是一件很讨人厌的事情。
绵娘的吃相不粗鲁,也绝对达不到江停的斯文好看。
年轻的女娘第一次体会到人与人之间那种来自骨子里的差距,羡慕之余又有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
怎么可能有人吃相这么好看。
她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明明眼前的这个人相貌并不出奇,离英俊高大差着很大的一截,可这会儿,身上透出来的气韵就是让人觉得高贵,不容直视。
更像是阿哥曾经的课本上所说的士大夫。
绵娘低头,心头再一次被疑惑填满了。
江停吃相斯文,吃得却并不少,一口气吃了三碗面,三个碗落在绵娘的面前的时候,绵娘已经彻底的淡定了,跟老板打好招呼,一会她会让云娘过来,再吃一碗,另外再备上两颗卤蛋,同样也是给云娘的。
江停微不可见的眉毛,心中再次肯定,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出言威胁,她肯定不会吃那碗面和那颗卤蛋。
“傻乎乎的。”
这句话他放在了心里,混不知自己看待绵娘的目光正从一个旁观者已经慢慢地转换成了一个参与者。
吃过了饭,终于可以说正事,江停一开口,绵娘才再次意识到,这人刚才吃饭的时候,全程无话,不知道是否又是教养使然。
“梅家已经举家搬迁到京城,回不来了,郑家散了,杀人的命令撤了回来,姓郑的也不会再回同洲,你且安心。”
那么多的事情,他只一句话概括,多少细节困难都被他隐去了。
绵娘心里过意不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江停虽然不爱说话,观察能力却是细致入微的,一扫眼,就明白了绵娘在纠结什么。
“我做这些事情,并不是全因为你们一家,全是为了执行任务。”
执行什么任务,他却又不说了,能和绵娘说这些,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说得再多,绵娘也不安全。
两人坐在角落里,江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声音又是压得极低,其实根本不必担心被别人听到,可当绵娘的头靠过来的时候,江停也稍微靠近了一点。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江停甚至能感觉到女娘呼出来的热气,这让他感觉到了不自在,不着痕迹的正了一下身子,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绵娘被他的动作提醒,终于意识到不妥,连忙后退了一些,二人之间的距离恢复正常。
江停心中又微微感觉到遗憾。
明明先觉得不对劲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这遗憾又是从何而来。
清冷的眉眼很好的遮掩住了内心的困惑,绵娘没有产生任何的怀疑,她只是却并没有因为他给出的理由而释怀,肯定道:“你几次三番出手相救,肯定与任务无关。而且就算是这是你的任务,你也帮了我们不少。”
绵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若不是江停出手,先不说姓郑的派去的杀手,就是妩娘一家,她能不能折腾走还是个问题。
这些话到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两个人具是心里有数。
江停张张嘴,想要说她哥哥就是被自己的任务牵连到的,又觉得这话已经说过了一次,实在是没有再说的必要。
担心云娘那边会出什么问题,话说完了,绵娘也就不打算再继续坐下去了,从褡裢里掏出钱来,正准备算账,江停已经自怀里摸出了五碗面四个卤蛋的钱,放到了老板的手上。
绵娘正要推拒,江亭已经站起身来,径自向外走去,她只能作罢,连忙放好褡裢跟了上去。
江停解开马的缰绳,一回身,就看到绵娘手中持着匕首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之前我只以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匕首,今天方才知道,这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肯定是价值不菲,宋绵受之有愧,还望先生收回去。”
她当时拿出匕首来只是赌一赌,想要试试能不能吓退那对夫妻俩,哪想到会把人家车辕砍断。
江停不接。
绵娘坚持:“我知先生一片心意,只是这东西我委实不能收,先生只身在外,做的事情又诸多风险,留着这个宝贝傍身,总是更好一些。”
“你担心我?”江停问道。
绵娘惊讶的看了他一眼,虽然觉得两个人所讨论的重点并不是担心与否,还是点了点头。
她又不是石头木头做的,对于一个几次三番出手相救的恩人,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他的安危呢。
江停的心里却多了一丝复杂的心绪。
“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会再收回来!”
他让她将匕首好好放着。
“你用到它的时候会比我多。”例如今天的情景。
绵娘不肯收,对上他清清冷冷的目光,不由得想起了他说过的话,几次接触下来,她已经知道这人固执,自己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只能再将匕首放回褡裢里。
江停本欲牵马离开,一低头间看到绵娘帽子后面的半截脖颈,心中不由一动,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讲这些天一直压在心里的那句话说了出来:“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子说这样等同于定终身的话,说到半截,就脸红了,话音刚落,就牵着马离开了,根本没敢去看绵娘的表情。
而绵娘只是怔愣了一瞬,就想到江先生的心里还在因为阿哥的事情过不去,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她怕他想得太多心思太重,连忙追过去将人拦住,对他说道:“谢谢你,江先生,能这样,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江停:“……”她果然是需要尊重的,自己这么做果然没错,也是,女子名节是大事,怎么能等闲视之,敢做敢当才是真丈夫。
江停好像已经看到了九泉之下的父母含笑欣慰的表情,他轻轻的点了点头:“不用谢,本就是分内之事。”
“话可不是这么说,不见的人人都会像你这样有担当,可见江先生才是真丈夫。”
绵娘真心实意的夸奖,让江停突然感觉到难为情,他不自在的咳了咳,对她说道:“我说是应该的,就是应该的,至于其他,日后我自会备下重礼登门拜访,像你母亲请罪,现在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摊子吧,小心别人再来捣乱。”
绵娘又被他说懵了,怎么就到了跟阿娘请罪的地步,原来这位江先生对阿哥的事情真的是一直耿耿于怀,她心中更加敬佩他的为人,想起林老大,心中顿时也十分不安,连忙与江停告别,赶回去替换云娘。
江停本来要走,回头看了一眼绵娘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一动,和面馆老板打了招呼,将马又拴回了面馆门前,向着绵娘的方向走过去,却并不是去追绵娘,而是打听了卖酱菜的老太太家住何方,家里又是什么情况,都有些什么人,径自去了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