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穿男装有一段时间了,还是没有习惯别人真的把自己当做是男子。
在家里卖豆腐的时候,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她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真的将她当做是男人,只是习惯了她男子装扮,也不会用像是看待正常女子那样看待她就是了。
以前卖豆皮的时候,也会被称作是“小伙子”,可那些都是陌生人,包括刚才的老大娘和她的儿子儿媳妇。
现在这样被熟人叫做“宋兄弟。”
直接让绵娘楞了一下,等江停说完有事找她的时候,她才算是彻底回过神来,意识到人家真的是在叫她。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云娘,却正好对上她打量的目光,连忙对她说道:“这是我阿哥的朋友。”
似乎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说法。
云娘没有怀疑,宋知孝在顾家做过事,交过几个朋友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在这看着,你和他去吧。”
云娘通情达理,知道对方说的事情可能是不方便让自己知道,所以很敞亮的放绵娘离开。
绵娘不放心,那个林老大刚走,只怕不甘心会带着人回来找麻烦。
云娘却只是摆手调笑道:“别担心了,相公你这么厉害,那家人家早就怕的不像样了,哪里还敢来找咱们的麻烦。”
云娘演戏还上了瘾,一口一个相公她居然是越叫越顺口。
绵娘哭笑不得的推了她一把小声说道:“你可长点心吧,这要是真的被熟人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云娘笑道:“怕什么,你我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两人自顾说话,谁也没注意到隔着两个摊子一个身影正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谈话。
梅天贵刚在赌场里出来,连家里最后一件皮袄也输了出去,赌场里还欠下了高利贷,对方将他暴打一顿限他三日内还清,不然的话就收他的房子和地。
他身上穿着单薄,在街上溜达来溜达想要踅摸出什么可行的办法,他虽然又懒又馋还好赌,可脑子还算是清楚,若是这房子和地真的让高利贷的给收过去,自己毛都不剩,以后别说赌钱娶媳妇了,就连日子恐怕都过不下去了,除非他心甘情愿去当花子乞丐,每天乞讨。
可他自认自己还算是有身份的,又怎么会真的去乞讨,吃剩饭睡房沿下,那就不是活人能受得了得罪。走到这边看到这里有热闹就停了下来,人群散去,他才看到原来人群中的另一对事主竟然是栓子的新媳妇,虽然很久没见到绵娘了,他毕竟曾经惦记过,对绵娘的眉眼还算熟悉,再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绵娘一直穿着男装在周围几个村子卖豆腐,心中顿时肯定这就是绵娘了。
眼看着绵娘露了那么一手,他心里虽然诧异,可却并不是很相信几个月不见的绵娘真有这样的力气。
不过却也没上前揭穿她们。
他还在想着自己的出路。见到人群散去,唯恐对面两个人认出自己来,连忙转过身假做要买东西,耳边却听得一声宋兄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江停的打扮,并不是熟悉的人,看起来也不是顾家人。
他一根肠子绕了几道弯,琢磨着这人到底是谁。
梅天贵手里的东西已经摆弄了半天,早已经引起了摊主的不乐意,看出他没有买的意思,脏兮兮的杵在这,让其他顾客都掩着鼻子避开了,摊主干脆直接赶人离开。
梅天贵受惯了这样的冷眼待遇,根本不放在心上。
他也不敢放在心上,做坏事的心思他是有,胆子始终是小了一点,尤其是被顾骢教训了之后,行事更是畏畏缩缩。
哪怕是知道顾家那位少爷走了之后,胆子也没大起来,顾骢那次让他在炕上整整躺了三个月,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了一条命,活得更加小心翼翼。
只是到了赌桌上,心馋了,手贱了,这份小心就没有那么重的重量了。
不然也不至于到借了高利贷的地步。
他搓了搓手,转身离开,走过绵娘的摊子前面,刻意扭过头去,没有让两个女娘认出自己来,很快又加快了脚步,快速离开了。
绵娘和云娘说话,转身对着江停点了点头,正要和对方离开,却不想又被云娘叫住,她停住脚步,对方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小心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是你们家大哥的朋友,也不能完全信任,知道吗?”
她说完之后还对远处的江停微微笑了一下,绵娘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也不知道江先生耳力如何,这要是被他听到了,就很尴尬了。
对于绵娘的介绍,江停并没有说什么。
这在他能理解的范围内。
他知道绵娘看重的是什么,在这一方面选择尊重她,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不出现在她的熟人面前的原因,今天这么做实在是事出有因。
绵娘走到他的面前,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到他衣服上的灰尘,心中一顿,直接问道:“江先生您没事吧,您说去找姓郑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问的太急促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绵娘轻轻地皱了皱眉头,没办法,说出口的话收不回来,自从这个人走之后她实在是悬心,郑大户买凶杀人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你担心?”江停的声音很轻,绵娘没听清楚,想要问的清楚一些,对方却又不说话了。
只是低着头牵着马往前走。
身形笔直,气质清冷,浑身上下却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
绵娘连忙跟上,想要问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江停找了一家面馆在门外拴了马,走进去坐了下来,看着门外神色犹豫抗拒的绵娘,淡淡的说道:“我啃了半个月的干粮,现在想吃一口热乎的,带汤水的,你有意见吗?”
“没,没有。”
绵娘不安的坐下,她哪敢有意见,她明白这个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半个月前,正是他往雍州去的时候,也就是说,这人自从答应去给她送信,就一直没有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吃上一口饭。
只是一顿饭而已,绵娘实在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且江先生没有要求去那些酒馆酒楼里吃一顿,也已经算得上是很细心了。
扭头看了一眼四周,自己一身男装,并没有让人怀疑到这张桌子上坐着的是一男一女,这让她心安了不少。
绵娘看着木板上馄饨面条的标价,算计着兜里的那几个铜板,不管是江先生想吃面条,还是想吃馄饨,她都能买得起。
甚至还可以加一碟小菜。
绵娘咬了咬牙,说道:“一顿饭而已,和江先生帮我们家的大忙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您看看,吃什么更合口?”
她的话说的明白,江停却只是一撩眼皮,让老板上了两碗素面。
绵娘忍不住再一次看了一眼标价的木板,两碗素面和一碗馄饨一样的价钱,自己能消费得起。
由他去吧。
她看着江停身上的灰尘,这人虽然脸上干净清爽,眼底的青黑和眼睛里的血丝却出卖了他的劳苦奔波。
绵娘一咬牙,狠心道:“老板,再来两个卤蛋。”
钱不够再说不够的事情,大不了回去再挨阿娘的冷言冷语,她都已经习惯了,也不差这一次。
江停惊讶挑了挑眉毛,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女子当初在包子摊前面踌躇犹豫的样子,那个时候可看不出来她的大方。
绵娘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一回自然多了,她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请这顿,此刻心中只剩下坚定,连神色都明亮了几分,说出来的话也更加让人熨帖:“江先生几次帮了我们家大忙,我也知道,这样的回报比起您所做的实在是太过微小,却也只能先这么办,不过还是要和您说一声,您的恩情,无论如何都不是这简简单单的两碗面,两个鸡蛋就能抹杀的,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日后但凡有任何需要我宋绵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她说着话全然忘记了自己女子的身份,还学着男子那样,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只是不成想这一下捶到了敏感部位,连忙放下拳头,扯出一个实在是不能更尴尬的笑容了。
好在江停根本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道:“不需要。”
她已经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话,前两次说的时候,江停感觉还不太明显,现在再听一次,江停的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发了芽的秧苗一样,正在努力地钻出地面,只是到底是什么感觉,自己又说不清楚了。
一句“不需要”实在是太过清冷干脆,他不是挟恩以报的人,当初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也和她说清楚了,现在更不愿意听她这么说。
“啊?”绵娘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需要什么报恩不报恩的,我愿意做的事情,算不得什么恩情,我不愿意做的事情,就算是——任何人都勉强不来。”
他差点说走嘴了,话音一落,连忙闭了嘴,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可是没忍多久,他就再度开口道:“你以后和我说话,能不能不要再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