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心里更加笃定,一会儿定是要将东西还回去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放在自己的手上。
坐在房顶上,看着自己家的院子,绵娘体会到的似乎又是另外一种感觉,只需要扫上一眼,就能将这个院子看得一清二楚。
江停也在看,看着这个院子。
他对这里并不陌生,这么一间小小的院子,上一次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普通的农家院子,谈不上什么地势安全。
院子里收拾的规规矩矩,上架的鸡,站着打盹的毛驴,院墙外面的柴垛码得整整齐齐。
这一家人家,就算是日子过得辛苦,可也总是勤恳又认真,
就像是绵娘自己,明明每天那么累,可是身上的衣服也总是干净整齐的,哪怕是专门在干活的时候穿着的衣服,也不见什么污渍。
他怕暴露了自己,并不敢直接看向绵娘,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绵娘的身上。
绵娘正学着江停的样子,仰着头望着挂在树梢上的月亮。
“我还从来没有坐在这里看过月亮。”
其实不光是没坐在这里看过,这些年似乎就没有怎么好好看过月亮,乡下人,过日子都吃力,哪有什么心思花前月下。
双腿一动不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一块瓦就蹬下去一大片。
“我也没看过。”
江停的心忽然间有了感触,可不是么。他倒是经常潜伏在夜色中,可的确是没有这样看过月亮。
老七他们经常会将夜间的任务说成是看月亮,可实际上却真的没有什么闲暇。
从自己进入暗卫营的第一天开始,面对的就是各种严苛的训练,学习各种技能,正式进入暗卫队之后,更要执行各种任务,稍有闲暇,还要继续练武,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从来不敢松懈。
一连半个月的披星赶月在路上都是常有的事情。
却没有时间真的可以停下来好好的看一看头顶的这轮明月。
身边的女娘没有云鬓凤钗,没有衣香鬓影。荆钗布衣只是最简单的装扮,就连身上的香气,也带着一股淡淡的豆腐味道。
女娘侧脸线条精致而美好,明亮清透的眼睛倒映着清白的月光。
江停的目光渐渐偏移,内心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注意到他的目光,绵娘对他微微一笑。
江停不知所措,只是他一向面无表情,到让绵娘察觉不到什么。
想起这人来到这里的原因,绵娘心里一暖,笑道:“天晚夜寒,你还特地跑这一趟,实在是让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什么也不用说。”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愿意做的,自从知道顾骢来了之后,他的内心就一直很不安。
担心她会因为顾骢的所作所为受到伤害。
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堂而皇之的来找她。
顾骢已经给她添了许多麻烦,增加了许多困扰,他若是再出现,她的日子只会更加不得安宁。
他现在不能随时在她身边保护她,只能尽量少给她添一些麻烦,尽量保证她的日子能过的平稳安顺。
绵娘不知道他的心思,柔柔一笑,目光里含着太多的感激:“的确啊,说的再多都不及你做的多。”
“应该的。”男子还是一贯的不多言,想起的却是自己在老宅里对父母长辈所说的话,这个女娘已经是他认定执守一生的人,其实他应该做得更好一些,只是自己现在精力有限,顾及不到,总要想个办法才行。
“这怎么能是应该的,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天经地义。”
绵娘看着树梢的月亮感叹。
心中想着这人的弥补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可还有一种并不是因为天经地义,只是因为我愿意。
这句话说不出口,总觉得太过唐突,只能暂时放在心里。
总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
他想。
两个人想的明明南辕北辙,寒冷的夜色中到是游荡着一丝丝的暖意。
江停想起顾骢的事情,吞吐了几次,才问出口,却只有一句:“顾骢来找你了?”
绵娘惊讶,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明知故问,想起这人的好心,笑道:“是啊。”
此时的她内心已经平静下来,将顾骢所做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
其实不应该说的。
她心中一声喟叹,可是一直不说,这些事情放在心里又觉得太压抑,说出来反倒是轻松了一些。
“我很生气,生气他的霸道跋扈,也气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阿爹的死,阿哥的充军发配,一直都是她内心最深痛。
“说来也是可笑,我生得不漂亮,性格也不好,聪明伶俐,秀外慧中,温柔婉约,这些女子该有的优点我一样都没有,就连梅翰林都是极讨厌我的,顾骢却偏偏想鬼迷了心窍一样,真不知道他在图什么?”
“并不是那样的。”
江停怜惜的看着眉眼间全是愁绪的她,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很好,梅翰林,只是没眼光,顾骢他,很明白。”
绵娘摇头:“江停,不需要安慰我,我有自知之明的。顾骢他不是明白,而是糊涂,若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恐怕他也不会纠缠不休。他的鬼迷心窍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好,只是因为我这样的出身,竟然也敢拒绝他,让他一直不甘心而已。”
“是这样吗?”江停不解,他也并不是很懂男女之情,只能以己度人,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想。
“应该不是的,顾骢他,怕是真的喜欢你,不然的话,也不会一直念念不忘。”
有所思,有所想,有所念,有所恋。
就像是他吧,原本一向的心无旁骛现在却再也回不去,不管在何时何地,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来。
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因为发生了那些事情,担心她的生活会很困难,时间长了,担心就会越来越多,担心她冷了,饿了,累了,受欺负了,又被她母亲为难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是不知道,等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彻底在自己的心里扎了根,生了芽。
上次肌肤相亲的冒犯只是让他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一向不是纠结彷徨的人,既然确定了心意,就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匕首,玉佩,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送了出去。
若他是顾骢,恐怕早在她刚成亲的时候就已经杀了梅翰林,然后去宋家提亲,将绵娘娶回去,又怎么会有后面的这些波折。
江停垂眸,不敢让绵娘看到自己眼中的杀意。
孤独半生,一无所有,所以,相伴一生的人既然认定了,就断没有放手的理由。
那个梅翰林,根本配不上她,不仅配不上,还害了她。
还有顾骢,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人现在不能杀。
身边的绵娘只是看着他笑:“你看,你说了这么半天,也没有说出我有什么优点,足以证明,我是真的没有优点的。”
江停抬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
他羞涩而木讷,对着当今圣上,最多也只能说上一句“圣上英明。”再多一句话也是说不出来的,对着绵娘,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绵娘误会了他的意思,摊手坦然道:“看吧,你也无话可说。”
对这些,她倒是豁达。
她将下巴垫在膝盖上,有些哀伤的说道:“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将来怎么样,我还是要努力养好身体,自己只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才能将这个家支撑下去。
说来可笑,出身贫苦的我连病都生不起。
出身富贵的顾骢,明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为止,竟然还想着怎么和我儿女情长。
不免太不识人间疾苦了一些。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做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实在是可笑至极。
我们两个人之间天差地别的何止出身,偏偏顾骢却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样。
更可笑的是他明明知道萧宗羡做下的那些事情,却已经娶了荣王府的女儿做妻子,还要来这里和我说那些话,这就是他口口声声的在意。
我真的不能理解这就是他口中的在意。”
江停望着她,并不插言,她也不需要江停说什么。
她需要的只是倾诉。
将这一切的困惑,烦扰,全部都说出来了,心里才感觉到轻松一点。
“或许我真的应该想办法让他死心了。”绵娘歪着头看着江停。
这个男子相貌普通,却有着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初见时,让人不敢多看,总觉得那双眼睛好像一把剑,一柄刀,一直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随时能要人的命。
现在,这双眼睛依然是凛厉的,可却不再让人感觉到害怕,而是一种安心。
这个男人一向沉默寡言,却内心通透。
看似冷漠,实际上却是心软的厉害,绵娘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上面垂着一条线绳,看起来应该是红色的。
江停皱着眉看着她,问道:“想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