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亮搓着手道:“当时危急关头,若不是你,那都统就真的可能会伤到总兵大人,怎么能说你没有立下功劳呢。”
宋知孝到不是自谦:“若不是总兵大人和他缠斗了太长时间,以我的那两下子,又怎么能杀得了他?”
当时段不严却是和那个都统缠斗了很长时间,将人刺伤坠马,还没来得及补刀,就被别人缠上,那个都统当时从地上爬了起来重新上了马在段不严的背后正要偷袭,眼看着就要得手,被宋知孝割下了人头。
宋知孝如何不想脱了罪籍,若是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么努力。
脱掉罪籍,才能让家里人堂堂正正的过日子。
可是,这件事并不能像说起来那样轻飘飘的,上次他也是杀了敌军的一个小队长,奖励是几十两银子,身上还是带着罪籍。
刑部定下来的罪名,想要脱罪如何容易。
武亮拍着他的肩膀跟着叹了一口气:“你也莫要太过失望,总兵大人公正严谨,就算是这一次不能脱罪,赏赐总是少不了的,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了,兄弟们早已经明白你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人,现在所受的一切也不过是遭人陷害,朗朗青天,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哪怕是荣王府,也不能一直只手遮天是吧?”
说到后面,武亮的声音小了许多。
宋知孝为什么获罪的事情是武亮缠着他硬追问出来的。
实在是宋知孝这个人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连背后算计人的心眼都没有。
西北苦寒,边疆战火连连,这里条件艰苦,被发配过来的犯人不知道有多少,武亮开始的时候,也以为宋知孝是那种作恶多端的狂徒。
对于配军,真正的官兵将士是真的看不上他们。
其实这也怨不得他们,任谁对那种有罪在身的下三滥都看不上。
哪怕这个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可是作恶了就是作恶了,县衙的惊堂木一拍,刑部的大印一盖,定了罪了你就是个坏人。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冤假错案。
他们在边关拼死拼活,这些人同样有手有脚,却做着那些让人瞧不上眼的勾当。
简直让人不齿。
可宋知孝不同。
这人憨厚耿直,善良纯正,富有同情心,若但是这样,也只是让人觉得年轻气盛,做错了事情在所难免。
犯了罪依然可恶。
可是,这个人战场上奋勇杀敌,身边的人有了危险,不顾姓命的也要帮上一把。
时间久了,就让人觉得这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宋知孝不肯说,武亮算着五年的配军,能是什么样的罪名,一连半个月,绞尽脑汁也没想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实在是宋知孝这个人让人根本不能将他和那些宵小之辈联系到一起。
武亮也没见过哪个配军在战场上这么拼命的。
他心里断定这个兄弟有冤情,就想着要帮他一把,每日里纠缠不休,几乎连宋知孝上厕所都不放过。
最后还是宋知孝被他缠的烦了,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与他。
说完之后,以为自己能得个清静,毕竟自己得罪的可是荣王世子。
他希望武亮不在来烦自己,被自己的妻子背叛,又被陷害,累及亲妹妹被休弃,这样的事情让他觉得窝囊又丢人,难以启齿,更不愿意说与别人听。
一般人听到他得罪的是荣王世子,早已经离得远远的生怕被牵连了。
可武亮不仅没有和他疏远,反而反复问他那些事情,帮着他想办法出主意,希望他能沉冤得雪。
对于他当了王八的事情也没有耻笑,而是责怪他太过老实,当初不应该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反复开导他那女子既然走了,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就走的,一定是早有准备。
那梅家既然开了口休弃他的妹妹,肯定不只是因为这一件事,恐怕早就对这门亲事不满,只是因为家境贫寒,家里又老的老病的病,他妹子再不济也是轻手利脚的一个人,能帮着家里做不少事情。
恐怕就算是没有这件事,他妹妹也早晚会被休弃。
宋知孝被他这么一开导,心里更加郁闷。
当初要不是为了给他娶亲,爹娘也不会将妹妹推入那样一个火坑,这样一来,反倒是祸害了妹妹一声。
他寝食难安,想起绵娘,心里就既难过又心疼。
武亮不知其中内情,只是没想到,自己这样一番安慰,反倒是让这人心思越来越重。
战场上更加拼命,倒是多了一种赎罪感。
急的抓耳挠腮。
后来再三追问,知道了他心里竟然是这番想法,顿时十分不屑。
只说道:“我当时什么大事,这成日里刀山血海的爬出来爬进去的,你说你怎么就想不明白这样的一个道理,人这辈子啊,除了生死以外,就没有大事,像那样的人家,你妹妹现在被休弃了,反倒是好事,是一种解脱,你也不想想,若是多年以后,你妹妹为了照顾那一家子,做下一身的毛病,再被嫌弃,才是真的折磨。”
宋知孝摇着头道:“你不懂,绵娘这样被休弃回家,如何能在乡亲们面前抬起头来,我阿爹阿娘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咽的下也得咽,咽不下也得咽,当初这门婚事是他们做主,本就是目光短浅,不知道这个世上,最无情无义的就是那种读书人,呶,就像是那个姓魏的老杂碎一样。”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姓魏的老杂碎就是当初宋知孝刚进军营的时候经常照顾的那个看起来老实的教书匠,魏老头,说是得罪了县太爷的小舅子才被栽赃陷害,发配到这里,实际上是趁着教书的时候,不老实,对着人家孩子动手动脚,被人抓了个现行,这才送到官府法办。
武亮冷哼道:“就这样的一个老杂碎,得罪了县太爷的小舅子是真,可是,这罪名却也的确是他自己犯下来的,真的说起来,也算是他罪有应得,霍霍人家小孩子,别说是充军了,就算是立时弄死他,也不冤枉,你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的读书人,本来应该知礼仪,明事理,可做下的都是一些什么事情?曼说别人,就是我这样的大老粗都瞧不起他。
所以啊,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圣人君子,你们家,就是将读书人想的太好了,说句不好听的,读书人那么厉害,可上阵杀敌拼着这条命保卫百姓的不还是咱们这些人么?
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你可闹不过他们。”
他一口一个读书人,说的话全部击中宋知孝的软肋,说完了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略有些羞涩的对着宋知孝说道:“那个,你也不要见怪啊,我不怎么会劝人。”
宋知孝觉得武亮是真的不怎么会劝人,就像是陈大牛说起他媳妇的时候似的。
“我们家那个败家媳妇啊,哪样都好,干活利索,人实在,没有啥坏心眼子,大大咧咧的,凡事也不爱计较,只要你不惹到她,她肯定也不会主动生事找你的麻烦,就是有一样不好,不会劝人啊,那次我阿爹和我阿娘拌了两句嘴,发生了一点口角,她去劝人,愣生生的将两个人劝的打起来了。我也是死活没招啊。”
武亮也是这样,每说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宋知孝的心上。
父母当初定下这门亲事,自己为什么也跟着就同意了呢,就像武亮说的那样,光看到对方是个读书人,觉得他前途无量,妹妹嫁过去,虽然是冲喜的,可那梅翰林也未见真的就会死,梅翰林不死,以后高中,当了官,妹妹就可以跟着享福了。
这样一来,自己的愧疚也就不那么多了,甚至还觉得这门婚事其实挺好的,是绵娘占了便宜,村子里那么多女娘,可就她嫁了十里八村最有学问的那一个。
哪想到那人倒的确是最有学问的,可也是花花肠子最多的一个。
所以说到底,这些事情还是自己责任最大。
只要想到这些事情,宋知孝的一颗心,就像是被他老娘泡在了咸菜坛子里,难受巴拉的。
武亮感叹着:“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啊!”
武亮不会劝人,甚至仗势欺人的事情也没少干过,可这个人也是真的讲义气,宋知孝和他说的事情,他不曾与别人说过,成天的琢磨着怎么帮着宋知孝脱罪。
宋知孝自己不承认,他的心里,却认为自己这条命可是宋知孝帮着捡回来的。
“嗯。”宋知孝闷着头吃着鸡腿,心思却飞快的转着,就算是这罪籍难脱,他还是要继续努力,总要想办法,让弟妹爹娘能堂堂正正的站在人前,再也不用怕这个怕那个。
武亮对宋知孝的担心总是那么不以为然:“要我说,你也不用忧心你妹子,这有什么啊,被休了,那是那个读书人没眼光,我说了你也别生气,我是个老粗,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等咱们活着回去,你就将……”
“宋知孝,总兵大人传唤。”
段不严的亲兵前来传讯,打断了武亮的话。
宋知孝答应一声,从地上一跃而起,扔掉手里的鸡骨头,看着武亮:“你要说啥?”
“没啥。”武亮抹了一把脸:“快点去吧,莫让总兵大人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