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池头没梳,脸没洗,眼睛是红的,眼皮是肿的,嘴唇也干巴巴的,推开门进来,就是这样一顿嚷,让屋子里的争论不休瞬间戛然而止。
原本不吭气的几个男人都跟着纷纷变了脸色,更别提之前一直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陈婶和她娘。
这些人都被她的忽然出现以及忽然承认弄了个措手不及。
陈婶抱臂冷笑:“这可是你闺女亲口承认的。”
秀池娘连忙伸手去打秀池,嘴里嚷着:“这丫头,真是病糊涂了,什么话都敢顺口胡嘞嘞,怎么也就不过过脑子,病糊涂了吧,没有的事情也能说成有。”
她一边说一边将秀池往外推,心里又气又怒。
可却推不动,秀池的脚下就像是忽然生了钉子一样,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甚至双手扒着门框,就是不想由着阿娘将自己推走。
“我没病,也没糊涂,就算是以前糊涂,现在心里也是明白的,我就是勾引了顾家少爷,不为别的,我喜欢他这个人,喜欢他的长相,他的身份,知道他娶了亲,有了正头娘子,可我不甘心,我不喜欢你,陈二牛,我一点都不中意你,你又傻又憨,长得也不好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我喜欢的。你们要退亲就退亲,别找什么借口,说穿了,你陈二牛不也是从来没有中意过这门亲事……”
她话还没说完,她阿爹就已经抄起了炕上的笤帚疙瘩向她走过来。
“你这女子,真是丢人现眼,我干脆打死你得了,今天权当没有生过你这么个闺女。”
他说着话,笤帚疙瘩已经落在了秀池的身上。
秀池疼得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她想走,她爹已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根本没有给他走的机会,笤帚疙瘩雨点般的落在身上。
秀池哭着嚷着无论是反抗还是求饶,都不管用。
秀池娘站在一边只是看着,开始的时候还跟着秀池爹一起骂女儿,后来就渐渐不出声了,只是坐在炕上默默落泪。偶尔说出一句话也是:“打吧,打吧,狠狠地打,打死她也就彻底省心了。”
陈家三口一开始还只是看着,毕竟在这乡下,孩子从小到大挨点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别提秀池说的做的都是让全家跟着丢脸的大事。
可渐渐时间长了,也就都看不下去了。陈婶在一旁劝着,陈叔上前试图将秀池爹拉开。
“别打了,再这样打下去,就要把孩子打坏了。”
却被秀池爹一把推开:“我自管教我们家女儿,和你们有什么相干,起开!”
陈叔被他推了一把差点摔在地上,还好被身后的陈二牛给扶住。
秀池爹的笤帚不管不顾的落在秀池的身上,竟是恨不得将人打死的架势,再一次挥起得笤帚疙瘩竟然往秀池的脑袋上砸去。
眼看着就要砸到秀池,却被人一把握住。
打从进院之后就一句话都没说过的陈二牛此刻说道:“叔,你要是再打下去,就真的将人打坏了。”
“她是我生的,我还把她养这么大,我就算是打死她又能怎么样,再说了,你们来了说啥哦,你们说的是要退亲,既然都要退亲了,那今天这事就跟你无关了。”
他试图再像之前那样,甩开陈二牛,可惜陈二牛年轻力气大,又比他足足高了有半个头,他一时间竟然没甩脱。
陈二牛看着秀池。
秀池被他打怕了,抱着头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再也没有刚才推门进来大声宣布自己心事的那份肆意张扬。小心翼翼偷眼查看的样子让陈二牛心中一动。
秀池爹自然不肯就这样善罢甘休,只冷声道:“放手。”
陈二牛冷声道:“退亲了,她与我无关,可若是今天我们不退亲了呢?”
半个时辰之后,陈二牛赶着车从顾家出来,一路上陈婶不停的埋怨,陈叔抽着烟一声不吭。
“还说那秀池糊涂了,我看你才是被鬼迷住了心窍,她都已经做出了那种事情,你倒好, 当初定亲的时候你那么闹,一门心思的不同意这门亲事,现在竟然又不肯退亲了,你可真是我亲儿子,你亲娘现在都不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了!”
陈二牛望着远处的天空,十分平静地说道:“我不那么说,秀池就真的要被她爹给打死了。”
“不可能,虎毒不食子,你怎么知道他打自己的闺女不是打给我们看的,为的就是想要你说出那些话,你想想咱们家,你和你大哥哪次犯错,气得我和你爹我们不都是口中嚷嚷着要打折你们的腿,可到现在你那两条腿不还是好好的长在你们的身上的么?”
“就算是她这次不被打死,我们退了亲,证明之前的事情是真的,也会将她逼死。”
“那也是她自找的,一个女孩家家,竟不知道检点,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来,就别怕被人戳脊梁骨。”
陈二牛又不吭声了。
陈婶很是无奈,只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这个小儿子天生就是一个牛脾气,不爱说话,偏又死犟死犟的,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跟小儿子讲道理。
当初二牛那么相中绵娘,她和二牛爹只是双双反对,二牛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最后还是顺了他们的心意,就像是当初和顾秀池订亲,他一直反对,不也还是由着他们拿了主意么?
她又十足的把握能说服二牛,却依然觉得挠头,心里憋屈犯堵,自己家里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场事呢?
想到当时二牛说了不退亲,秀池爹就立刻停了手,陈婶越发觉得自己的傻儿子是上了人家的套了。
“这件事,不行!”
陈叔向来脾气不好,常常二话不说就拿起了棍子追着两个儿子打,在他的观念中,男孩子天生就是皮,不修理就是淘,不打不成器。
当然,打了也没看到他们成材成树,不过总算是也没长歪。
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很生气,人却很冷静,也没有想着要打儿子,烟袋杆磕着车板上,将里面的烟灰倒掉,平心静气的对小儿子说:“这婚事不退,你以后,包括咱们全家,都会抬不起头来做人,顾家闺女这件事,不是你将人娶了,就可以了的,你娶了她,别人只会笑你是一只活王八。”
陈二牛梗梗脖子,这个家伙的那股犟劲又上来了:“我不娶她,别人就会笃定她的确做了这种事情。”
“那也是她的事情,是她自己家里爹娘没将她教好,关咱们什么事?”陈婶想到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自己和秀池娘在那里争得脸红脖子粗,这对父子俩就像是被灌了哑巴药似的,一个比一个蔫吧。
“可咱们若是退了亲,秀池立刻去寻了死路,这件事就和咱们有关系了。”
陈婶差点被气个倒仰,拉着丈夫的衣服,指着小儿子,愤愤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又来了,自己认准了一件事,就钻牛角尖里了,你说的再多也没用,他不会听的。”
就像是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不止一次的劝他将从绵娘的身上将心收回来,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绵娘还是被他放在心里。
“流言蜚语是杀人刀,你能承受的住,我和你娘这么大岁数了,可承受不了,你哥哥嫂子也要抬起头来做人。所以,这件事,不成!”
陈叔像是以前一样,烟袋杆一敲,一锤定音,他打定了主意,要在这一路上,将这件事说清楚,也省的回家一吵吵,闹得周围邻居都知道了。
“行,我不娶秀池。”陈二牛重重点头。
老两口互相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陈婶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二牛,爹娘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娶绵娘,你们同意吗?”
车上的一对老夫妻,脸色顿时僵硬。
一顿疙瘩汤,吃得宋家一家三口都饱饱的。
宋知恩吃得最多,吃完了坐在凳子上都没敢立刻就动,拍着肚子问阿娘:“我感觉我肚子要撑爆了。”
“这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宋李氏笑着拍了小儿子一下,心里又不禁一阵酸涩。
家里穷,吃不起面食,也沾不了荤腥,这要是家里有钱的,何苦让儿女熬跟成这样。
绵娘站起来收拾桌子。
宋知恩跟着也要站起来,绵娘将身后的凳子挪开,对他说道:“小少爷,你还是坐着缓一缓吧。一会再起来溜达溜达消消食,可不许一直坐着。”
宋知恩连忙答应着,看着阿姐将碗筷收走,又看看盆中剩下的那点疙瘩汤,对宋李氏说道:“阿娘,你等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和阿姐过好日子,咱们天天吃疙瘩汤,再加上两个鸡蛋,等阿哥回来,咱们盖一栋大房子,再给阿哥好好娶上一房媳妇。”
宋李氏失笑,这就是小孩子眼中的好日子了,疙瘩汤,鸡蛋,书上说的那些美味珍馐都离他太远,看不到摸不到,也就无法想象得到的。
绵娘在厨房刷完碗出来,就看到之前出门的陈叔陈婶又回来了,两个人一脚前一脚后,竟然是走着回来的,正纳闷二牛去哪了,就看到二牛牵着马车从后面追了过来,一家三口的脸色都不对,绵娘正要打招呼,陈叔看见院子里的她冷哼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陈婶也是冷冷的看看她,跟着陈叔的后面走了。
绵娘纳闷了,自己没怎么他们啊,怎么感觉这两位都对自己有很大的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