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李氏心中虽然拿定了主意,可还是难免耿耿于怀。
正月里不好做针线活,娘俩趁着这几天闲着的功夫坐在炕上打着浆布合计着这事。
“这地租给谁种,一年要收多少租金,这些事都在我的心里过了一遍,却始终想不出来一个具体的章程。”
宋李氏将家里不能穿的旧衣服都拆了,打浆布就这一点好,什么样的破布都能用上,刷一层糨糊铺一层布,打出来的嗝薄结实耐用,做出来的鞋山上下地都能穿着。
这打浆布的活其实最好是开春再暖和一点,胳膊能干得快一点,可绵娘怕到了那个时候没时间,左右现在别的活不能干,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把这活干出来。
宋李氏将看起来好一点能做鞋里鞋面的布放到一边,嘴上说话手上动作却也麻利。
绵娘接过她递过来的布一行一行的铺在桌子上的豆腐盘子上,豆腐盘子被倒扣过来,平整光滑正好用来铺这个,也就省得四处去人家借桌子,刷上一层浆糊铺上一层布。
浆糊要刷匀,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太薄粘不住,太厚将来做的时候容易滞住针线。
绵娘早已经熟能生巧,浆糊刷的在匀称不过,从小最喜欢干得活就是这个,一块一块的破布头粘在一起,方方正正的成一大张,看起来特别有成就感,而且这个活也不累,干着就像玩似的。
母女两个配合默契,不一会,三层布的浆布就打好了一张,豆腐盘子放到里屋炕上慢慢烘干,这个是做鞋面用的,还可以打四层五层的浆布,那是用来做鞋底的,宋知恩早已经被打发到隔壁去看书了。
“我合计过,咱这地不能将地交给那种大马哈二五眼的人种,这种地的人,一定要是一个好把式,地侍弄的干净,别到秋的时候,野草荒成一片,要不然来年开春,咱们䞍等抓瞎。下一年的地不管是种还是租,都难弄。”
宋李氏别的不懂吗,自问这些肯定是懂得比女儿多,想的也就比较全面。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咱们村子里这些叔叔大爷的,都是好庄稼把式,人也都是靠谱的,咱们再找一个中间人作保,什么条件,什么要求,白纸黑字的写清楚,就可以了。咱们村家里人多地少的人家好几户,不愁地包不出去。“
宋李氏没料到绵娘心中已经盘算的这么清楚,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你真是……”
“嗯?”绵娘疑惑阿娘怎么说了半截话。
“你说你心里凡事都这么有成算,当时梅家那么多的算计,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豆腐娘子那么多的小心眼,梅翰林的嫌弃,还有和那个潋香之间的那点破事,妩娘的不安分。
不可能是一点苗头都没有的。
宋李氏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可偏偏当时这个家里这些人就愣是都没看出来。
只当是正常的家庭矛盾。
绵娘摇摇头苦笑:“阿娘,有几个人是奔着把日子过散了去的啊?”
宋李氏哑口无言。
的确啊,他们当时嫁女儿,娶媳妇的时候,也是想着好的,希望一双儿女能两全其美。
“唉,是我和你爹错了主意。”
这是自从这门亲事成了之后,她第一次说这种话。
绵娘将手中的布平整的扑上去,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干什么,怎么能算是你和我阿爹的错呢?要是当初看,梅翰林是十里八村读书最多的那一个,妩娘的模样也是十里八村,别说十里八村,就是咱们整个同洲县城都难寻出来的好模样,那豆腐娘子见人说说笑笑,也的确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看当时的情况,谁会想到后来的这些事情。”
这些话是当初宋李氏跟丈夫一直以来给自己找的借口,当时真的觉得事实就是这样的了,填补了那种类似于卖女儿的愧疚之心,现在从绵娘口中听到这些,宋李氏才觉得讽刺,也觉得当时给自己找了这样借口的他们竟然是厚颜无耻的。
她渐渐沉默了下来。
她们当初到底是怎么说服自己将女儿嫁过去给人家冲喜的。
那豆腐娘子,十里八村的哪个不说她是个厉害人物。
当时还是被那一点无奈和侥幸占了上风。
绵娘将手中的布粘好,伸手去接,却是落了个空,才意识到不对劲,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阿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宋李氏摇头掩饰,连忙将布递到女儿的手中。
每次谈起这些事情阿娘的心情都不怎么好,绵娘也没多想,只是默默干活。
娘俩正说着话,就听见了大门口的马蹄响声。
人在院子外面高喊了一声:“这是宋知孝家中吗?”
母女两个交换了个眼神,绵娘想到什么,连忙将手中的刷子扔下,趿拉着鞋就跑出去了。
打开门就看见两个身着官服的人一前一后的站在门口,打头的那人到是有些眼熟。
这一瞬间,绵娘只觉得脑子忽悠忽悠的,心里已经猜到了可能是什么事,可是又怕这其中横生变故,阿哥的事情成了一场空,强作镇定走过去,深施一礼:“见过两位官爷。回官爷的话,这里的确是宋知孝的家里。”
却听站在后面的那人说道:“我们是县衙里来的,这是我们主簿邓大人。”
绵娘连忙跪下拜见。
“我认得你,你是宋知孝的那个苦命妹子,被梅家休了的那个女子,是吧?”
那邓主簿记性倒好。
绵娘连忙应是。
“起来吧,大过年的,是给你们家送喜信来了,可得让我们进屋去喝口热茶。”邓主簿面露笑容,一团和气。
绵娘连忙答应着,站起身来,将人迎进院去。
宋李氏下地穿鞋,这会功夫,也才走到门口,刚走出来就看见绵娘将人往屋子里迎,心中有数,却还是看了看绵娘,想要确定。
绵娘给她介绍来人的身份,不着痕迹的给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清晰明了。
宋李氏大喜过望,却也只得压下心中的狂喜,拄着拐杖跪拜下去。
那主簿倒是个通人情的,见她腿脚不便,连忙将人拦住:“老夫人,且省了吧,这也不是公堂之上,见了我不必这么多礼,宋家姑娘,快快将你阿娘扶起来。”
他倒不是嘴上说说而已,见绵娘还愣着连忙催促了一下。
这样的态度更是给宋家母女吃了定心丸。
宋知恩本来在温书,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几个人已经进了屋。
绵娘直接收拾炕上的东西,又搬来凳子给两个人坐下,然后去沏茶。
宋李氏见宋知恩进了屋,连忙叫过来小儿子让他给二人磕头。
宋知恩年纪虽小,可在屋子里的时候已经将外面的人说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又见阿娘姐姐皆是这般形容,心里顿时明了,连忙跪下去一连磕了几个响头。
他还在念书,跟老师学过见什么人该行什么礼,做起来到是比绵娘宋李氏还要体面一些。
邓主簿见他知礼,倒是显出几分喜爱来,让人起来,又从腰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做了见面礼。
宋知恩自是不收,宋李氏亦是诚惶诚恐,让人将钱收回去。
邓主簿却只是将钱放在孩子手里。
“拿着,当做是伯伯给你过年的压岁钱。”
“这可是从何说起?”
邓主簿执意要给,宋李氏自然是推拒不过。
绵娘很快沏了热茶出来:“家里贫寒,实在是没什么好茶,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们家里是什么情况,我们如何不知,又哪有那么多挑理见怪的。”
邓主簿能言善道,说出来的话,让人十分熨帖舒心。
说了半天话,邓主簿四处寻找了一下,疑惑的问起了宋有福来。
这家人的事情他记得清楚,当时宋有福还曾经被叫上公堂问话。
得知宋有福已经去世,免不了一阵唏嘘。
“老夫人节哀顺变,好在你们家也算是苦尽甘来,我今天,带来的就是令郎的赦罪文书过来的。”
他站起来将文书拿出来,宋家几个人连忙互相搀扶着跪在地上。
邓主簿当场将文书念了一遍,然后才将文书交到宋李氏的手上。
宋李氏紧紧咬着嘴唇,才能不让自己哭出来。
邓主簿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三封银子来,先递过来一封:“这是宋世兄的饷银和赏赐,比文书还早到了一些天,这里面,是咱们县老爷和小可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
宋李氏望着那两封银子发呆:“这如何使得。”
她也不会说别的话,再加上本来就紧张,翻来覆去也只有这样一句。
绵娘说道:“家兄能沉冤得雪,苦尽甘来,已是蒙诸位老爷大恩,您有不惧风霜,大过年的,抛下一切事务,将文书送过来,我们一家感激还来不及,如何还敢收这样的礼。”
邓主簿内心微微赞赏,这女子说得话也不算十分伶俐,可却越发显得真诚,让人无比受用,因此道道:“这银子,你们且收下,不要讲那么多,你们孤儿寡母,生活不易,莫要推辞,至于这文书,本来不会下来的这么快,从军营到刑部,总有得拖,只是西北段将军那边催的急,刑部的公文才这么快下来的,宋世兄现在已经是十夫长了,想来上天让他得遇段将军,也算是千里马遇到了伯乐,前途定然是不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