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宋李氏是在说绵娘和顾骢的事情。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事,他不知道宋李氏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不过猜测她们母女之间朝夕相处,宋李氏会发现这个事情也不奇怪,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那么对待绵娘。
至于现在,人家亲娘都想开了,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苛求的,就像是宋李氏说的那样,绵娘这几个月以来,为了养家,的确是付出了不少,当初顾骢心怀叵测,威逼利诱,也的确不是她能反抗的。
只是他想不通,宋有福当初的死可以说是不明不白,若是追究起来,顾骢,梅家,甚至那位荣王世子,都有责任,若不是一夕之间所有的真相都毫无保留的在宋有福面前揭露出来,宋有福怒急攻心,才失了理智,若不然,也不会送了性命。
宋家真的就打算这样算了吗?
不追究了吗?
其实他心里也不是不知道,宋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宋知孝在边关,过着的是脑袋别在腰上的日子。
家里这三个,孤儿寡母,能活命就已经不错了。
当初宋知恩冒冒失失的去找梅家算账,姐弟俩也是差点丢了性命,绵娘能活下来,还是老天爷开恩。
更别提报仇,可是他的心里还觉得别扭,不甘心宋有福就这样死了,连一个想要给他讨回公道的人都没有。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兄弟,想起这些来,他心底不由得又是一片凄然。
不过当着宋李氏的面,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说法。
没办法,没权没势的普通老百姓,还不如人家达官贵人家里面养的小猫小狗,遇到了什么事,只有任人鱼肉的份,现在到希望宋知孝真的能在疆场上给自己杀出一个前程来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被旁边的人叫了两遍,才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众人,才知道大家都在等他的意见。
他的目光在这一家三口的身上转了一圈,再一次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简直就是在苛求,这一家三口,那五亩地都种不了,更不要提报仇的事情了。
点点头道:“嫂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侍弄地不是个轻省的活,她又做豆腐又弄这个,是真的干不过来,以前若是没有桃源居的订单,她停两天也就停两天了,没啥说道。可现在,手上捏着桃源居的订单呢,当然不能说停就停,这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呢,嫂子,你们自己也算一笔账,这春种秋收,农忙的日子稀稀拉拉的加起来,足有三四个月,可要说真正干活的天也就两个多月,要是你们家除去卖给桃源居的豆腐,这两个月的豆腐钱再加上租地的钱,能不能顶上种地的收入,若是能,这地就租出去,若是不能,你们也听句劝,不要怕麻烦大家伙儿,咱们这一个村,拐弯抹角的都带着点亲戚,谁都不是外人,就不要怕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宋李氏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绵娘之前跟我算过了,这里外里吧,差不多少钱。”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租子呢,都是有例子摆在那的,一亩地多少租子就不用我说了吧,咱们有言在先,全村的老少爷们,不管是谁家种了这地,到秋都要帮着宋家弄两车柴禾回来。你们看怎么样?”
宋李氏看了看绵娘,笑道:“这倒是不用,这柴禾我们自己就弄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谁家租地还要给两车柴禾的。”
“你们家的地都是肥田,一样的租子,就算是弄两车柴禾,也还是捡了便宜的。你问问大家伙儿,是愿意种你家的地,还是愿意种地主家的地?”里长说道。
“对,侄媳妇,里长说得对,就按照他说的办。”老族长插言道。
绵娘想了想道:“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我们也不推辞,不过这五亩地就收就收四亩地的租子,剩下那一亩地的,就权当是我们买柴禾了,行吧,叔爷爷,叔,你们也别光怕我们吃亏,难道说就我们家过日子,别人家就都不过了吗?”
她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宋李氏也跟着在一边点了点头,这方面她没跟女儿达成共识,不过却也觉得女儿这样做才是对的。
里长他们也知道这对母女这不光是不想沾大家伙儿的便宜,这还是想要回报大家对他们家的好。
当即看向老族长:“您说呢?”
老族长年纪大了,人情世故上也就更加通透了。
点了点头,也就忍不住多看了绵娘两眼。
当场就有人站出来,说想要包地种:“我说句不要脸的话,眼看着我们家那个小子就要大了,这过两年就要说媳妇了,我们得攒点钱,我们自家的那点地不够种,年年都跟人家租地种,地主家的地,你们也知道,都是瘦田,肥田轮不到咱,说实在的,老宋大嫂家的那两块地,我每次路过都眼馋的紧,咱们这样,这地我种着,这柴禾呢,咱们也好说,我上山上拉两车木柴回来,保证给你们家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又经烧,又省事,你们看行不行?”
“田二,这行不行的都让你说了,你还让我们说啥啊?你说行就行呗!不过你可想好了,你们家是你当家吗?小心自己在这里做了主,回家就挨挠!”
说话的是绵娘的本家叔叔,他们家的地也不够种,那块地他也相中了,不过他不争不抢,这点人情世故他懂,这孤儿寡母的,想要还大家一个好。
“嘿,瞧你这话说得,我们家,我不当家谁当家,大事小情啥事不都是我说了算,咳咳,那个细伢子,你上我们家跑一趟,把你二婶叫来。”
大家顿时起哄,笑成一团。
宋知恩答应一声,跑了出去。
很快,田二婶就来了,路上就听着宋知恩将事情说了,小孩子将话,嘴皮子利索,条理分明,所以,她还没进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进了屋之后,埋怨田二叔:“你看看,这大冷天的,你非要叫我过来干啥,这好事,你做主就行了呗!”
“没你能行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家是谁说了算,那你在家里,可是熊瞎子打立正,一手遮天,这啥事,不问过你能行吗?”
“好你个宋有财,我说是谁呢,就你小子嘴欠,你过来,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胡嘞嘞。”
宋有财嘿嘿笑着,不说话了。
阿云娘煽风点火看热闹:“有财兄弟,你怕她啥,你站过来让她撕,让她使劲撕,就不信了,你脸皮那么厚,她能撕的开!”
“嫂子,嫂子们,我错了,我错了,你们可饶了我吧,求求你们了。”
宋有财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好一顿讨饶,才求得两个嫂子放过他。
租地的事情没起什么争执,就这样让田二叔家种了。
趁着在场的人多,白纸黑字的的画了押摁了手印,打了凭证。
字据一式三份,宋家和田二家里各收一份,剩下的那一份放在保人里长那里。
事情这样敲定了,众人各自散去。
送人出了大门外,老族长说道:“我这就回去给老祖宗上柱香,不管怎么说,这大郎可都是咱们老宋家第一个当上官的人。”
宋李氏能说什么,只能跟着点头,表示您老随便。
等人走远了,转过身哭笑不得跟绵娘还有阿云娘说道:“只是管着十个人的小队长,算个什么官啊?”
“嫂子这话可不是这么说,十个人,十个人怎么了,从充军发配到脱了罪籍,再到现在当个小队长,你以为这中间的事情就那么容易吗?这不是官大官小的事情,这是咱们大郎真的有出息,给祖宗脸上增光的事情,怎么就不能说道说道了。”
阿云娘点着绵娘的鼻子说道:“明天阿云两口子回来,我跟她们把这事一说,阿云肯定高兴。”
“嗯,她们两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们家阿云,是真的心疼绵娘。”
宋李氏心情好,一说一笑的,简直再明显不过,她自己何尝不是为了宋知孝感到骄傲。
“可不是,这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姊妹,我们这做爹娘的,都没有你们两个亲。”
想当初她们还以为两个人嫁到一个村子去,又住东西院,还能互相照顾,哪想到这中间生出这么多枝节来。
绵娘看看天不早了,进厨房去做饭,宋知恩也回到屋子里再次去温书。
阿云娘跟着宋李氏又回了屋,阿云爹已经回家做饭去了,
阿云娘进了屋之后,又小声劝道:“嫂子,你以后也把心放宽一点,别总把那些事压在心里,弄得自己闷闷不乐,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也没想想,要是你自己成天唉声叹气的,这老天爷都不愿意赏你一个笑脸。”
“我知道,可你也知道,这一年来,我们家这日子,它也的确是让我高兴不起来啊!”
丈夫儿子相继出事,宋李氏回头想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挨过来的。
简直跟死过一回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