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本来是走在外边的,为的就是担心宋李氏脚下打滑摔到沟里去,没想到还是没防住。
见到阿娘摔到了,她几乎是瞬间就伸出了手去,想要拉着宋李氏上来,没想到反被拽了下去,能做的,只是凭着本能尽量抱住母亲,护住她的腰和头。
这只一个天然形成的深坑,坑壁既陡且深,母女俩很快就滚落到了坑底。
绵娘只听到“咣”的一声,眼前全是星星,努力的睁开眼睛,问着怀里的人:“阿娘,你没事吧?”
宋李氏从女儿怀里抬起头来,摇着头说道:“我没事,我——绵娘,绵娘?”
绵娘晕过去了。
宋李氏这才注意到娘俩刚才滚下来的时候,绵娘的头撞到了树上。
那棵树足有碗口粗,要不是有绵娘护着,说不定现在撞到头的人就是她了。
宋知恩被突然发生的事情给吓到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反应,等看到阿姐晕过去,阿娘不停呼唤的时候,连忙将筐放在了地上,寻找着合适的位置,冒冒失失的就想要下去。
口中不断地呼唤着姐姐和母亲。
宋李氏抬头,看到小儿子的动作,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连忙大声阻止:“你别下来,你下来能做什么,赶紧回去叫人,快点的。你阿姐晕过去了。”
“哦,哦,哦……”
被阿娘这么一吼,宋知恩立刻清醒过来,也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连忙往山下跑着去叫人。
小儿子腿脚麻利,又是走惯了山路,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宋李氏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压在女儿的身上。
将绵娘搂着自己腰的手拿开,她试着想要站起来,没有拐杖,最后只能是从绵娘的身上滚了下来。
好在这坑里雪深厚重,宋李氏躺在雪窝里,虽然冷了点,却并没有其他感觉。
只是当她的眼睛看到上边摔下来的痕迹的时候,心神顿时一凛。
这坑坡上有几处矮树丛,上面挂着几条碎步,稀稀拉拉红色的痕迹一直到坡底。
宋李氏才看到是绵娘的腿伤到了,那碎布是绵娘身上的。她又试着坐起来,每次都以失败告终,反倒是身子越陷越深。
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到伤口有多深,她担心的看着绵娘,想要试着将她叫醒,这么冷,一直躺下去人会冻伤的,可一仰头才看到绵娘的头部正在流血,血水渗进了雪里,白色的雪瞬间被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宋李氏连声呼唤,绵娘都没有醒。
她伸出手去垫在绵娘的脑后,试图阻止血继续流出来,可很快,血就将手染红了。
天是冷的,血是热的,宋李氏的心像是被重重的砸了一锤一样。
又闷又痛。
原本干涸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止也止不住。
她哭着叫着女儿的名字,泪水模糊了双眼,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过。
她不知道小儿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叫人回来,也不知道女儿的伤究竟有多重。
天寒地冻的,会不会把绵娘给冻坏了?
初六回娘家,这是云娘在年前走的时候就跟爹娘订好了的事情。
王家过年的时候,也要串亲戚,几个姑婆也要回来,刚过门的新媳妇,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管,直接回了娘家。
云娘脾气直,却不是个不讲理的,婆婆虽然常常让人觉得一言难尽,公公和栓子却是好的,尤其是栓子,是真的将她捧在手心上,云娘也愿意给栓子脸面上增光。
也是正好初六回来,打算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赶在过元宵节之前在回去。
吃完早饭没有立刻就动身,一直等太阳光上来了,天气暖和了,栓子才套上车拉着她回来。
小夫妻新婚燕尔,正是最甜蜜的时候,两个人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
马车翻过半山腰,就看见了熟悉的毛驴车停到了路边上。
毛驴拴在树上,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云娘让栓子将车停下,四处看了看,疑惑道:“这家人家,莫不是大正月的又来给宋大伯上坟?”
驴车停在这,人不见了踪影,实在是让人想不到别的可能。
“那怎么办?”栓子看着她:“在这等着和绵娘一起走吗?”
“唉,我就是有点担心,这大初六的跑来上坟,说不得宋家是又遇到什么事了?”云娘说着话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心中更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要不咱们进去看看?我有点担心。”
“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
栓子话虽这么说,马车却已经牵到一边拴在了树上。
手里拿着鞭子,两个人正要进林子里,就看见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还带着哭声。
云娘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宋知恩,心下当时就是一沉,连忙走了过去,叫住了人:“细伢子,怎么了?”
宋知恩一看到她们两口子,就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样,叫了一声“云姐”,跑了过来,带着哭腔说道:“阿娘和阿姐掉到坑里去了,阿姐昏过去了,我正要回去叫人呢。”
两个人也顾不得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忙让宋知恩在前面带路,栓子多了个心眼,看到绵娘车上放着的绳子,连忙拿到了手里,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山林里。
来到出事的地点,就看到宋李氏刚刚将自己身上穿的棉袄脱下来,打算盖到绵娘身上。
“大娘?”云娘看到昏迷的绵娘,顿时急了。
宋李氏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到栓子和云娘,顿时激动了起来。
“快快快,快点将绵娘弄上去,她在流血。”
“嗯,你们等等,我们这就下去。”云娘说着话,就真的要找路下去,却被栓子拦住。
“我去。你和细伢子在这里等着。”
云娘不干,她看到躺在坑底昏迷不醒的绵娘如何还能沉得住气,说什么也要跟着下去,想要看看绵娘怎么样了。
“乖,别让我担心。”
栓子摸摸她的头,将绳子的一头交到她的手上,告诉她:“细伢子一个人肯定是拉不动的,一会你们两个还要拽我们上来。”
云娘被他的眼神安抚,点点头,道:“嗯,那你快点。”
栓子笑笑,将绳子的一头绑在自己的身上,背过身,面朝着坑壁向下爬去,云娘看到他一脚差点踩空,一颗心都揪起来了,连忙道:“你小心掉,看着点脚底下。”
栓子仰头看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嗯,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 那坡那么陡,要是真的没有危险,绵娘她们也不会掉下去。
她看向坑底,连忙对宋李氏喊道:“大娘,你别,赶紧将棉袄穿上,这要是冻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宋李氏哭着摇头,不说话,只是非常坚持的要给绵娘盖上。
云娘急的跳脚:“您真的不能这样,要是因为这冻坏了,你让绵娘怎么安心,大娘,您说您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你闺女呢?”
“我明事理,我要是真的明事理,早就应该心疼我闺女了,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么多的苦。”
云娘撇开眼睛,克制不住的发出火来:“您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绵娘这一年过得容易吗,受到了欺负不能有人给她撑腰不说,连亲娘都这么磋磨她,这要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绵娘何至于这么辛苦。怨这个怨那个,怎么就不想想,这些破事的跟都在你们这做爹娘的身上。要是当初你们不坚持要换这门亲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破事?明知道的,你们家连一点彩礼钱都拿不出来,那梅家能不能瞧得起绵娘?
你们觉得娶了一个恶媳妇,家门不幸,可你们全家能抱在一起互相抱怨两句,绵娘心里就算是有一肚子委屈,她能跟谁说?跟你们说,怕你们上火,跟大哥说,又怕你们家大哥冲动,她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天大的事情都自己扛着,你觉得大哥充军了,大爷去世了,你心里难受,要是上次绵娘没活过来,你会难受吗?你当时不管不问,巴不得她死了干净,要不是绵娘命大,她现在就是阴曹地府里一个孤魂野鬼,你现在才知道难过,才知道愧疚,有用吗?啊,有用吗?”
云娘越说越心酸,想到自己跟着绵娘一共去了三次县城,每次都看到绵娘被人欺负,这是绵娘刚强,要是绵娘的性子稍微软那么一点,恐怕早已经被人踩到泥里去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宋李氏早已经泣不成声。云娘的字字句句都是戳在她心窝子里的一把利剑,让她羞愧难当,后悔莫及。
宋知恩的眼泪也一颗接着一颗的掉在地上,哭着叫阿姐。
云娘还要说。
栓子连忙制止云娘:“别说了,大娘已经很难受了,眼前最重要的是救人,咱们先将人救上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到了坑底,想要救人,却犯了难。
栓子将宋李氏身上的棉袄还给她,让她赶紧穿上,查看了一下绵娘的伤势,心里一沉,的确是伤得不轻。
对宋李氏说道:“大娘,救人要紧。”
宋李氏点点头,明白他的话里的意思,想要救人,或背或抱,都难免有肌肤之亲,只不过现在是真的顾不上这个。
绵娘已经没有了意识,抱着上去本来应该是最牢靠的,可是抱着的话,栓子根本爬不上去。
她扶着绵娘的头,几次试图帮着将绵娘弄到栓子的后背上,想要让他将人背上去,都不得其法。
几个人急得不行,宋知恩说道:“阿娘,要不我再去叫人吧,拖得时间越久,阿姐就越危险啊。”
宋李氏无法,只能点点头,宋知恩转身正要走,就看见一道身影唰的一下在自己面前越过,在一转身,那道身影已经到了坑底。
他惊讶的叫了出来:“江先生?”
“江停?”云娘也将人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