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从先生的屋子里走出来,田二叔和老铲叔已经等在了门外,田二叔正跟相识的人闲聊,老铲叔站在他的身后,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说话,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偶尔问他一句,他也才哼哈一声,算是回应。
绵娘不由的想起自己的阿爹。
阿爹也是这样的性子,人前人后话都少。
不过阿娘常说蔫吧人倔脾气。
绵娘却觉得也不一样,老铲叔就没有那样的倔脾气。
要不然,也不会被他媳妇骂是面瓜。
绵娘走过去,正在和田二叔说话的人认出了她:“绵娘。”
绵娘的神情略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笑着回应了。
“正好,咱们今天遇到了,有件事可要好好说道说道。”
“什么事,叔,您说。”
绵娘笑意盈盈,摆出静心聆听的姿势,心里却不大舒服。
果然,对方开口道:“这个绵娘你看啊,咱们梅花村也就在附近,你说你卖豆腐,宁可绕过去,也不肯往我们村子去,是,他们梅家做事不厚道,缺德带冒烟的,可你当初在梅花村的时候,咱们大家伙儿也挺照顾你的是吧?”
他一说这话,周围就又有两个梅花村的村民一起围了过来,也是殷殷的看着绵娘,跟着附和他说的话。
“就是就是,梅家是梅家,梅家做事不道德,可我们没做什么啊,你卖豆腐怎么就不去我们那呢?”
绵娘推了推头上的帽子,不急不躁的笑道:“叔,我也没说不卖梅花村豆腐啊,梅花村还是有好几户人家在我那买豆腐的。”
“嗨,你看你这话说的,你让我们说什么好呢,是,他们有在你那拿豆腐的,可那是怎么拿的,那是人家栓子给捎回来的,那样的也就算了,你说像我们这样的,跟那王婆子自来就不对付,谁敢麻烦他们家,让人家帮着捎豆腐啊,老实讲,绵娘,咱不说别的,你说这方圆二三十里地内的村子里,做豆腐的就只剩下你一家,你说你不卖豆腐,咱们吃人谁家的豆腐去啊。你是不知道啊,我们家老爷子老太太六十多岁了,两口牙都要掉光了,旁的东西吃不了,就爱吃这个豆腐,自从上次在那谁家吃了你们家的豆腐,就念念不忘,非说你做的豆腐比当初豆腐娘子做的还要好吃,这不,做梦都想着,过年我们炖鱼炖小鸡,都吃着不香了。”
绵娘失笑:“看您这话说得,那豆腐怎么还能比鸡鸭鱼肉好吃。”
“这怎么能是假的呢,你想啊,这老人这么多年,都吃惯了这豆腐了,你现在冷不丁的一下子就给断了,这谁能受得了啊,再说了,你们家的豆腐都卖到桃源居去了,怎么可能不好吃呢。这可是当初豆腐娘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别说是豆腐娘子了,就算是前前后后这么多的卖豆腐的,都没做到啊!”
绵娘知道自己的招牌还是借着桃源居给打响了。
“这是我运气好,遇到贵人了。”
她倒不觉得自己这是在谦虚什么的,周管事,张师傅以及桃源居的掌柜的,的确是她的贵人,要不是当初恰好遇到周管事,也不会有这么一遭。
他们几次提起豆腐娘子,绵娘都没翻脸,这给了对方勇气。
“这可不光是运气的事情,你豆腐要是真的做的不好吃,人家也不会要,绵娘,你看,豆腐娘子他们早已经搬出了梅花村,那院子都空了半年了,咱们打个商量,你还来梅花村卖豆腐,你也别觉得不舒服,你就当那村子和别的村子没什么两样,那样的一家人家,从来都不是梅花村的人还不行吗?我们保证,村子里一定没有人敢说什么的,真的!”
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两个人也纷纷点头道:“就是啊,咱们本来还想着去你们家找你好好说说呢,现在正好在这里遇上你,我们也就不用去你们家了。”
绵娘咬咬嘴唇,寻思一会儿,说道:“这样,叔叔大爷,让我回去问问我阿娘,她要是同意了,我就过去卖豆腐,她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你们也知道,这个坎在心里,真的不是说过就能过的。”
将心比心,好好的女孩成亲没有半年,就被休弃回家,哥哥发配充军,父亲意外身亡,谁也说不准,宋有福的死就一定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家破人亡的,换谁,心里这个坎都不可能就这么轻松的过去,那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点头:“好吧,你再好好想想。”
十里八村都能吃上豆腐,就他们梅花村的人整整半年,都没吃到豆腐了,乡下人家,本来就没有什么闲钱买菜,家里白菜土豆萝卜酸菜都要吃吐了。
现在要是能吃顿豆腐,都算得上是改善生活了。
离开学堂,绵娘前面赶着毛驴车,后面田二叔几度欲言又止。
还是田老铲看不过去了,眼看着要到村口了,对田二叔说道:“有话你就说,不说就憋着。”
田二叔侧头看他:“嘿,你还说上我了,你个锯嘴葫芦。”
田老铲扭过头去,不再理他,他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堂兄弟这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所以,才说了两句。
打嘴仗,他自然是说不过田二叔的,索性转过头去不再说话,田二叔找不到对手,也觉得自己这样吞吞吐吐的的确不是个爷们,转而对绵娘说道:“绵娘,要我看,梅花村的豆腐你得去卖,先不说别的,谁跟钱过不去啊,梅花村可是咱十里八村除了顾家村以外最大的村子了,他们吃不吃得,你不管,但是不卖豆腐,到最后还是亏的你自己的钱。”
他吞吞吐吐这么半天,绵娘还以为是什么事,却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绵娘哑然失笑。
“嗯,田二叔,这事我会好好想的。”
“对,你好好想想。”
田二叔也知道她的难处,提醒了她这么一嘴。
绵娘知道他的好意,笑着谢过。
田二叔哈哈一笑道:“这有什么的,你的那个收山货收编筐的事情要是能成行才是一件好事呢。”
绵娘点点头保证道:“二叔和老铲叔你们放心,这事我一定尽快定下来。”
驴车到了家门口,兄弟两个下了车各自回家,一路上两个人还在说话,不过一直都是田二叔在说,田老铲只是闷不吭声的,到是一个好的听众,最后气得田二叔没办法,不甘心的说道:“你就是这样,从小就这样,你说当初媒婆是怎么花言巧语,才骗得你媳妇答应的,你媳妇后来不是还怀疑自己嫁了个哑巴吗?”
“你才是哑巴。”
“哟,原来你不是哑巴啊,唉,我说你这嘴是刷了金粉了吧,生怕一说话,金粉都掉下来,这才不说的啊?”
“闭上你的竹片嘴。”
“是是是,我的竹片嘴,不值钱,你的嘴多值钱啊,不是刷了金粉的,你这是镶了金边啊,我说你那牙都是玉石的吧?人不说金口玉牙金口玉牙吗?是不是就是从你这来的。”
老铲叔被气急了,索性甩开他一个人大步往前走。
田二叔却不肯放过他,大步的追上去,继续唠叨。
绵娘进了院,宋李氏听到声音就走了出来,自从过年之后,绵娘每次出门回来,宋李氏都会走出来。
虽然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可绵娘还是不太习惯这种一回家就有人在门口迎接自己的事情。
更何况,宋李氏腿脚不好,来回多有不方便。
绵娘只能无奈的说道:“阿娘,你在屋里等着就行,我一会就进屋去。”
宋李氏似乎有些窘迫,歪着头靠在门框上,说道:“娘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问问你冷不冷。”
她主要是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补偿女儿才好,所以恨不得什么都做遍了,想要女儿体会到她这份心思。
绵娘手上动作没停,卸着车嘴上说着话:“您就算是出来了,我也不能立刻就暖和了,再说了,我一会儿干完活就进屋了,您站在这,我也就心里暖和。”
“心里暖和也挺好的。”
宋李氏还挺高兴,女儿能这么说,也就代表着她并没有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其实她应该记得之前的事情,心有怨怼,这样,她这个做娘的心里还能好受一些。
绵娘正在拴毛驴,背对着宋李氏,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转过身将车上的垫子拿下来送到自己屋里去,这才出来,带着宋李氏回屋。
“您光顾着我冷不冷了,这还没开春呢,您这一冷一热的,再病了哪多哪少,阿娘,您要是真的心疼我,您就好好养着自己,别让我担心。”
宋李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看着绵娘发呆。
绵娘看着她眼泪流出来了,心里一顿,连忙伸出手去帮她擦干。
“阿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您可别哭,您这一哭,我心里难受。”
宋李氏一把握住了绵娘的双手。
女儿的双手不细嫩,甚至比她手上的茧子还要多,还残留着冻伤的痕迹,这就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娘该有的手。
“绵娘,是阿娘对不起你,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