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成半年前,或者直接说三个月以前,宋知孝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去皇宫,当然,他没想过的事情太多。
包括自己被充军发配,现在还能当上一个千总。
他看到皇宫,才来得及感叹京城真大,皇宫真大,恐怕只是皇宫,就比他们同洲县城都要大。
金碧辉煌的建筑,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
对了,也不算是至高无上,最起码的当今皇帝就曾经被荣王爷整整压迫了十多年,现在才摸到真正掌权的滋味。
他心存敬畏和疑虑,跟着江停站在皇城根下,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进去。
“我带了段大人的令牌。”
江停望着他:“你想堂而皇之的走进去?”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宋知孝望着他,眼中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还真像。”江停嘀咕着,宋知孝这样看着他,让他想起了绵娘,她也是经常这样看着他,那些藏不住的想法都写在了眼睛里,以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原来这对兄妹其实还是挺像的,只是绵娘生得更加清秀精致一些。
“走那边,要一层一层的通报。”
江停直接说自己就是嫌费事,才每次来都不肯走正路。
“而且,暂时还是先不要惊动任何人的比较好,以免打草惊蛇。”
不得不小心行事,那些人已经过来追杀他,就代表自己的行藏身份已经泄露,不知道他们究竟知道了多少,也不知道他们下一次的埋伏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不过江停如何能拿宋知孝的性命去冒险。
宋知孝对皇宫不熟悉,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见到皇帝,所以,只能听他的。
只是有一件事情犯了难,他不会轻功,要如何像江停那样飞檐走壁。
江停心中似乎早已经有了打算,二话不说将他背在了背上。
宋知孝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只觉得怪异,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背着。
还是一个没有自己高的人。
一路上,踩着城墙瓦块前进,皇宫里的灯火辉煌尽收眼底。
“什么人?敢擅闯皇宫?”突然被人拦住,同样是一身黑衣。
那人正要呼唤同伴,江停却压低声音说道:“是我。”
“老二?”对方拔剑的手顿住,看着江停:“你身上背着的是什么人?”
“我兄长。”
那人得了答案,虽然诧异江停怎么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兄长,不过还是让开了路,让两个人过去。
两个人在御书房后院站定,江停带着人就要进去,宋知孝却忽然将人拉住:“我有事要问你。”
“你说。”
这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像是他给人的感觉那么冷清,这让宋知孝生出一种想要推心置腹的感觉。
“我阿爹是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马上就要踏进这扇门,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若是能活着出来,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不能活着出来,他总要知道家里的情况。
他心中有所挂念,路过同洲城,都没有回家一趟。
想起家中父母弟妹,心里自然是万般不舍。
江停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像是再斟酌什么。
夜色中神情有几分凝重。
宋知孝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阿爹真的已经……”
他这样问,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江停慎重的点了点头。
哪怕是不是第一次听到,宋知孝还是受不了。
他伫立良久,才问道:“那我阿娘弟妹她们过得究竟怎么样?”
他声音沙哑,眼中尽是悲伤,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死死的盯着江停。
这个时候,已经计较不得江停当初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了,瞒着他自然有瞒着他的道理。
“她们很好。”江停心里松了一口气,宋知孝没有不依不饶,可他还是解释道:“你身在边关,战场上刀剑无眼,为了不让你分心,绵娘才决定瞒着你的,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做的主,伯母也知道。”
“是啊,就算是我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宋知孝苦笑,他没有注意到江停说起绵娘的时候眼中的那一丝温情。
“我那个时候只是配军,戴罪之身,回不了家,后来能回家了,事情也已经过去了。”
江停不善于安慰人,他虽然有心,此刻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是最好的,只能看着宋知孝。
几次要提醒他这里不是他悲伤哀痛的地方,却都没说出口。
好在宋知孝自己也知道轻重缓急,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江停松了一口气,他不能看着绵娘的兄长这样的悲伤,可又实在是不会安慰人。
“江停。”宋知孝却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江停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攻击他,理智占了上风,他盯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道:“嗯?”
“我能信得过你吧?”
江停点点头。
自然是能信得过的,他骗谁也不会骗他们一家。
“那好,我若是有什么事情,希望你能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家人。”他的语气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知道,我走进这扇门,要面对的是什么,我究竟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偌大的宫城,若是我走不出去,我拜托你,方便的时候,可以照顾一下我的家人,尤其是我那苦命的妹子。”
他见江亭不说话,以为他是不答应,连忙恳切的说道:“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强人所难,可是我没办法,从军营里出来,我没顾得上去见任何人,事关重大,我也不可能与别人泄露我的行踪。我来的时候路过同洲,连家门都没敢登,我实在是没有人能拜托了,我只能拜托你,其实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经常去看一看她们过得好不好,我妹妹有没有被人欺负就行了。其余的,她们生活上的小难处,我们村子里的人就会帮着解决的!”
江停将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宋知孝望着他的动作,眼中渐渐灰暗了下来。
“是我错了,我们之间,本来没什么交情……”
“生死之交!”江停的语气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可是却斩钉截铁。
宋知孝茫然不解:“啊?”
“刚刚我们才一起经历了生死。”
失望被巨大的惊喜所代替,生死之交意味着什么。
宋知孝自然明白。
武亮将他当成生死之交,就能替他杀人。
军营里的兄弟是他的生死之交,他们能放心的将后背交给彼此。
江停是他的生死之交,就能帮着他照顾家人。
“不过你一定会活着走出皇城的。”
江停淡淡的说道:“是我带你进来的,自然也是由着我带你出去。”
他推开了那扇小门,带着宋知孝走了进去。
走到书案之前,参拜了坐在龙椅上的人。
宋知孝不敢东张西望,只跟着他一起拜下去。
三呼万岁之后,上面人说道:“抬起头来。”
宋知孝抬起头来,得见天颜。
“这是谁?”
皇帝问的是江停,语气熟稔。
宋知孝这档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皇帝知不知道江停就是江太傅的小儿子,若是不知道的话……
“段不严部下门千总宋知孝。”
“宋知孝?”皇帝脸上出现一丝困惑:“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上些日子,段不严上书要提拔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宋知孝是在惊讶,皇帝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江停已经点头:“没错,就是他。”
“是他,到是一表人才。”
宋知孝觉得这皇帝说的是瞎话,他只是洗了把脸,头发没梳,胡子没刮,身上全是灰,这么久一表人才了。
“这当节,不在边关,赶来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回他看的是宋知孝:“是军情紧急?”
说到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变了脸色。
宋知孝连忙叩头说不是。
江停将怀中的令牌与密函拿了出来,呈上去。
宋知孝道:“回禀万岁,前些日子抓住两名探子,身上持有的竟然是荣王府的令牌。”
皇帝陛下十分慎重的将东西接过去,令牌看了看,就被扔在了一边,他将密函打开,反复看了两遍,随后盯着宋知孝,厉声喝道:“宋知孝!”
“微臣在!”
“你可知道诬陷朝廷大员是什么罪名?更不要说那是朕的皇叔,你离间天家骨肉,究竟是何等用心?”
宋知孝万不想皇帝竟然发火,冷了一会儿,瞬间回过神来,连忙叩头道:“陛下容禀,微臣怎么敢构陷荣王爷,实在是那两个探子供认不讳,又在他们身上搜出证物,人证物证俱在,事关重大,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微臣如何敢构陷朝廷肱骨大臣!”
“人证物证俱在?随随便便的一封信,两块令牌,你就让朕相信荣王是里通外敌,你想的可真轻松,你可知道这是诛九族的罪名?”
诛九族?
宋知孝脸色瞬间变了,他不怕死,可若是连累一家老小,这是万万不行的。
冷汗顺着他的脸上淌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望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眼中已经满是坚定之色。
“微臣所言,千真万确,断不敢有半点欺瞒陷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