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长一愣,不过没将他这话当真,年轻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上了战场,自己都顾不上自己,怎么能顾得上别人,不过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他笑着谢过,跟着江停进了屋。
屋子里宋李氏正在说守孝该不该吃荤的事情,她当时主意拿的挺硬,现在看见了族长里长,心开始虚了,怕这些人说儿子不好。
族长只是短暂的沉默过后,就对自己的儿子说道:“你去,回去把咱家今天晚上剩下的那块肉拿来,给大郎他们做点肉酱卤子,好好的解解馋。”
“爹,那是专门买给您的。”
宋李氏也忙着推辞道:“老叔,不用这样的,我们哪能要你们家的肉。”
田家湾谁家的日子都不是顶顶宽裕的,也就逢年过节的能有点肉吃,族长家里的这块肉不用想,一定是晚辈们买来给族长吃的。
谁能好意思拿这样的肉。
“去吧!”族长对着宋李氏摆摆手道:“侄媳妇,一块肉而已,我这把老骨头,土都埋脖颈了,吃不吃这一口又能怎么样呢,有这个,给孩子吃才是正经,快去拿,磨叽什么?”
听了老父亲的话,堂叔果然不再迟疑,有些不好意思的给宋李氏道歉:“嫂子,我爹说的没错,这肉买来就是吃的,谁吃不是吃。”
“对,反正啊,谁吃都是吃进你们老宋家人的肚子里,没吃进别人的肚子里,用不着心疼。”众人笑着打趣,不过眼见着堂叔出去,有几个人也跟着走了。
族长将宋知孝叫了过来:“大郎,对了,刚才出门的时候你跟着细伢子要走,你们是要去干什么?”
“去给我阿爹上坟,爷爷。”宋知孝回答。
“这么晚了?”
“一会就要走呢,也顾不得早晚的。”宋知孝说道。
“可不是吗,连在家里住一宿都不行,也就能吃这么一顿饭,也不知道这回来是干什么来了,这就是招人难受。”宋李氏说着说着眼泪就要再次掉下来。
老族长她道:“侄媳妇,你这个话说的就不对了,折回来了招你难受,不回来你不是也惦记吗?这好赖咱们是看到人了,结结实实的,又活得好好的,还长了出息,当了官,多好点事,大喜的日子,咱们可不兴掉眼泪。对了,大郎,你娘说的也对,这过哪桥说哪话。也别管什么晚上白天的了,你们赶紧去,去了赶紧回来,我现在就让你婶子回去准备,咱们拜祭一下老祖宗,让咱们老宋家的列祖列宗都知道,咱们家也出了当官的人,去年坟头上开出来的那束花真的是好兆头。”
老族长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
他这个年纪已经到了知天命的时候,眼睛看着晚辈中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物,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亲孙子,都觉得这是老宋家的骄傲。
其他人也催促着宋知孝赶紧去。
宋知孝本来心里就跟着长了草似的,听到这些人这么说,也不再客气,再一次拿上东西跟着宋知恩出了门。
结果刚走出村子,就听见了后边的马蹄声。
扭头看去,江停竟然跟了过来,他拧着眉头看着对方:“你来干什么?”
“我跟你们一起去。”
宋知孝正想要拒绝,江停像是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直接说道:“是绵娘让我来的。”
绵娘?
宋知孝狐疑的看着他:“绵娘与你到是不客气。”
这么晚只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哥哥弟弟,竟然能拜托他跟着一起过来。
以前的绵娘,跟人说话都要红上半天的脸,见到男子,更是恨不得直接避开,宋知孝仿佛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江停微微一笑,坦荡而自然:“我们比较熟络。”
宋知恩觉得自己兄长跟江先生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少年也不敢说哈,只能看着两个人打机锋。
宋知孝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骑着马向前赶去。
他没有赶江停离开,是因为宋知恩抓住他的衣袖跟他说山里真的有狼。
能看的出来,弟弟对江停是真的很信服,好像只要他一起去,就不怕狼会找来。
作为亲兄长,宋知孝心中不免有些挫败,说是不想再弟弟妹妹面前表现一下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宋知孝也不过才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战场上冷血沉稳是另一面,在家人面前,难得放松,流露出一丝本性。
三个人骑着马没走出去多远,就遇见了赶车回来的阿云爹娘和堂婶,得知他们是要去拜祭宋有福,也不敢耽搁时间,只是让他们快去快回。
“我们刚才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听到狼叫声了,我们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一个劲的赶着马车快走,你们也快去快回。”
宋知孝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了反应,还是江停点头答应着,目送着他们进了村子。
宋知恩扯了扯哥哥的衣服,让他回过了神。
“你阿姐,也经常回来这么晚吗?”这么晚回来,会不会在山上遇到狼,就算是没遇到狼,黑咕隆咚的树林里,大男人都觉得胆突的,更不要提绵娘一个女子。
“有两次吧,不过都是车上还有别人的情况下阿姐才会回来的这么晚,平时阿姐一个人进城,不会回来这么晚的。”
宋知孝想起了一件事情来:“梅翰林说你阿姐那条命差点被梅妩给弄没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宋知恩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少年低着头,闷声闷气的说道:“都怪我,是我沉不住气,想要去报仇。”
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懂得承担两个字的意义,没有逃避自己的错误,而是将当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哥哥听。
那一次的事情就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自己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轻松解决任何事情的时候,随便惹出来的一件事都会是一桩了不得的麻烦,甚至可能会要人命。
听到是江停开口救了绵娘,又将人送回来的时候,宋知孝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江停身上。
昏暗的夜色之中,江停神色淡淡的,好像宋知恩说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关一样。
宋知孝收回目光,有些事情正在重新衡量的过程中。
再听到绵娘那凶险的一夜,宋知孝心里除了酸涩就是疼痛。
“阿娘糊涂啊,这些事情,怎么能推到绵娘的身上,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若不是我……”
说起来,是他连累了爹娘弟妹,换亲是为了他,后来绵娘被休弃,也是因为秀才抓住了他的把柄,更不要说充军之后闹出来的那么多事情。
这些原本就是他最担心的事情,宋知孝没想到竟然成了真的。
宋知恩替姐姐委屈,哪怕是现在阿娘知道自己错了,对阿姐的态度也改变了,可他还是觉得阿姐委屈。
他一路上将去年冬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跟宋知孝说了一遍,很多事情大人瞒着他他不知道的,自然也就说不出来。
宋知孝捋着蛛丝马迹,将一件事串联起来:“陈家怎么这样,他们将绵娘当成了是什么人,又将他陈二牛当成了什么人,真的就以为绵娘嫁不出去了吗?非要赖在他们家身上?绵娘又不缺人喜欢……”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江停,将后面的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才不是咱们家赖着他们家,分明是陈二牛他自己不知所谓。”少年新学的成语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用来形容陈二牛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宋知孝只觉得心口堵得慌:“若不是受我牵连,陈家也不敢这么看轻你阿姐。”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阿娘和阿姐都说了,这事情一码归一码,陈家有不对的地方,可也有好的地方,咱们家有啥事,陈大叔和大牛哥都帮着出力,当初咱们家最难得时候,陈婶也没少帮着张罗,就算是陈二牛,也没少帮忙,更不要提陈家大嫂,她对我阿姐啊,比对她的那个亲兄弟媳妇可要好多了,还因为我阿姐的事情跟陈婶吵了架,大牛哥前两天刚刚带着人挖了一口新井,就在咱们家斜对过的那个空院子里,说是为了村子里的人不用挤在一口井旁边排队,不过我听阿姐跟阿娘说,大牛哥打得那眼井为的就是咱们家,咱们家做豆腐,用水最多。人家就是看我阿姐辛苦,才帮着打得这口井。”
陈大牛家事虽然处理不好,但是带人干活这方面却是个有成算的,当时跟人说好了,二月二一过,就把井给挖出来,当真就挖了出来,二月二是什么天气,离大开化还要一段日子,又是火烤,又是用大镐刨,白天都要去县衙报道,训练再加上干活,陈大牛就趁着晚上的时间,带着一帮小兄弟将井挖出来,砌上砖块,抹上水泥。
顶多是喝完热水,吃口热粥疙瘩汤什么的,连挖井用的材料都是他想办法弄来的,没让大家伙出一分钱,因为这口井,陈二牛的媳妇秀池还跟陈大牛媳妇好顿闹过,就连陈婶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毕竟经历过陈二牛成亲的事情,两家的关系早已经不如从前,可是陈大牛不为所动,他就是坚持这么做了,现在绵娘也不用费劲巴力的再去村子中间排队打水了。
离得这么近,宋知恩都能挑水。
宋知孝心里的怒火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宋知恩还在说:“阿姐说了,就冲着大牛哥和他们家嫂子这份心,以后再有个舌头碰到牙的,咱们也不能跟陈婶计较。至于二牛和二牛媳妇,以后看在大牛哥的面子上,也要给他们留点脸面。”
“这忍气吞声的,不是擎等着被人欺负吗?那陈二牛媳妇,一听你这么说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没事,阿姐说了,什么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她面子给足了,要是他们自己不要脸,那就没办法了,不过那陈二牛的媳妇现在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她吵架打架都不是阿姐的对手。”
宋知恩说的与有荣焉,好像姐姐厉害,于他来说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宋知孝很惊讶:“你阿姐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