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你也不想想,阿姐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老实巴交的,不就是受人欺负吗?说起来你以为阿姐愿意这样吗?她那个人,最不愿意惹事了,可是这活着不就是这样吗?不惹事,不怕事,你一个怕字,不是息事宁人,是窝囊,是没用。”
宋知孝一拍他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真是长大了,这张嘴叭叭的是真能说,还会给你阿哥讲大道理了。”
“这怎么就是大道理呢,就拿你来说吧,你在战场上,有后退的余地吗?没有吧,因为你只要后退一步,敌人前进的可就不是一步,他们会得寸进尺,步步紧逼,将欺负你当成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你在军队尚且这样,我们在家也是一个道理,你恐怕还不知道吧,阿姐的褡裢里还放着一把匕首呢,很锋利——”
宋知恩意识到自己竟然说走嘴了,连忙闭上嘴。
宋知孝竖起了眉毛,沉声问道:“匕首?你阿姐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凶器,谁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买的?”
他那个妹子,杀只鸡都不敢,什么时候竟然随身携带着匕首了。
宋知孝察觉到弟弟看向江停,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江停的身上:“那把匕首?”
“是我给的。”江停倒也不掩饰:“防身而已,没打算让她用来做什么。”
“防身,你可知道那是杀人的利器!若是一个不小心,绵娘反伤了自己,又该如何?”
“那你可知道,你妹妹几次经历生死?”
他看了看宋知恩,神色若有所思:“梅妩派人杀到你们家里,若不是我来的及时,后果不堪设想,他们是真心想要置你们一家于死地。”
宋知孝不肯相信:“你说她买凶杀人,细伢子,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不知道,我没见过来的人。”
“当时正值午夜,你还爬起来上了个茅房,你姐姐当时拿话哄你,事实上,她当时就挡在尸体的前面。”
“梅妩已经死了,你说这些死无对证。”宋知孝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大半年以来绵娘究竟是过得什么日子,他简直不敢想象。
若只是苦点累点,倒是还好,可若是真的像江停说的这样几次经历生死,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没想到宋知恩想也不想的就附和道:“阿哥,话不是那么说的啊,姓梅的她们一家子就是恨不得阿姐死,咱们全家死。”
宋知恩对江停很信任,也很敬佩,宋知孝现在就算是瞎子也看出来了,只要是江停说的话,自己这个弟弟都十分信服。
江停望着兄弟俩,平静的说道:“也不是没有证据,那几具尸体还在村子外埋着呢,现在骨头也不会烂没了。”
至于郑通,早已经给解决了,萧宗羡那边,梅家的事情一了结,他那边就将姓郑的给解决了。
一是夜长梦多,当时将人带走,只是权宜之计,担心将他留在同洲,会继续对绵娘不利,将人带走,也只是谨防万一,有用得着他作证的地方,没想到这个人没用上,自己还差点因为这个被顾骢给盯上,没办法,最后只能痛快将人解决。
他手上人命过过不少,从来只问该杀不该杀。
几个人到了墓地,宋知孝将祭品一一摆好,又将背后背着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放着的赫然是他被封为副招讨的圣旨。
宋知恩本来正跟阿爹默默叨叨的念着阿哥回来了,自己正在用心读书,家里阿娘阿姐也都很好之类的,不防兄长忽然拿出一样他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念着。
神色严肃而庄重,昏暗的夜色中,即使是借着灯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上面的字。
宋知恩不想质疑兄长会拿这种事来糊弄九泉之下的老父亲,可是,他真的怀疑阿哥是在骗阿爹。
他挠着头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阿哥之前来信还说自己是十夫长,怎么现在就成为副招讨了?
宋知孝念到最后,将圣旨收起来放在祭品前面,对着墓碑说道:“阿爹,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家欺负绵娘了,梅妩死了,豆腐娘子死了,梅翰林也死了,就连当初陷害儿子充军发配的荣王世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了。咱们家总算是报了仇,出了一口恶气。”
豆腐娘子和梅翰林死的时候他还心有不忍,觉得他们罪不至死,现在知道了妹妹所承受的这一切之后,他只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宋知恩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不敢问他,见他跟阿爹坟前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无力的劝道:“阿哥,你别这样,阿爹看着难受。”
江停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让他哭。”
从知道父亲的死讯到现在,他已经绷了一路,现在再不释放,恐怕他会受不了。
宋知恩最听江停的,闻言站了起来,跟着江停走了。
两个人离着宋知孝有一段距离,宋知恩还有些担心的看着兄长。
江停拍拍他的肩膀,轻易的看穿他的内心:“担心?”
宋知恩点点头:“我怕阿哥哭坏了身子,天怪冷的。”
“没事,我这里有药,一会给他吃上一粒。”
“有药?”宋知恩恍然大悟,连忙说道:“那次您送我跟阿姐回来,咱们分别的时候您就是给阿姐吃了一粒药,当时大夫都说阿姐没救了,怕是挺不过去那一场,最后却好端端的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您给的药是吧?”
江停默认:“不用这么客气,叫表哥就行。”
他这样的客气,让他好像是瞬间回到了当初给绵娘刚刚认得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绵娘也是一口一个“您”字,客气的紧。
宋知恩挠挠头叫道:“表哥。”
江停轻笑。
“我总觉得您这次回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回来?
江停发现他很喜欢这个词。
尤其是这个词从绵娘的家人口中说出来。
“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只是压在身上十几年的担子一下子轻了,你能明白那个感觉吧?”
“明白吧,就像是我阿哥回来,我也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不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有很多事情可以和阿哥商量,哪怕是他一会就走,我也觉得不要紧,阿哥还在,家里以后有什么事我抗不过来的还可以找他,当然啊,表哥,我不是推脱责任,阿姐都能担起来这个家,我自然也能做到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年纪小,肩膀太稚嫩,怕自己做的不够好,大人会失望,心里不踏实而已。”
江停补充了他的词不达意,宋知恩重重的点头,没错,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自己没说明白而已。
“表哥,你怎么说的这么对?”
江停微微一笑,他能轻易地说中他的心思,无非是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心理路程,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压力比他更大一些,江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的性命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夜里都不敢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爹娘兄姊,还有那些家人的惨状。
死不容易,或者又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
江停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说道:“男子汉吗,要抗的肯定是很多的。”
“其实我也就是瞎说,论起来抗的多少,阿哥阿姐从来不比我少,阿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努力脱掉罪籍,为的不只是他一个人,更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前程。”
家中有人戴罪,对他将来参加科举是肯定会有影响的。
哪怕是知道阿哥是被冤枉的,人前少年也还会遭受少量的排挤,只是宋知恩不是受欺负的性格,别人欺负他,他是一定要欺负回去的。
“你想参加科举?”
江停问道。
宋知恩点点头:“读书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吧,只不过我的书读的不好,以前并不用功,要下场还要两三年的时间才成。早知道这样,我以前好好用功读书就好了。”
他是家里的幺儿,以前家里虽然日子过得清贫,可他还是备受家中宠爱的那一个,爹娘兄姊,都对他好得不得了,半大小子,那个时候懂得少,有点时间就偷跑出去玩,学习根本不上心,学堂里不过是在混日子罢了。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后悔,可惜,再怎么悔恨,也已经晚了,过去的日子回不去,阿爹看不到他现在懂事努力的一面。
他偏着头看着兄长的方向,随着江停的问题,他心中的一个念头更加清晰明了。
他要读书,努力读书,将来也能像阿哥这样,拿着圣旨来到阿爹的坟前,告诉他,自己做大官了。
让别人再也不敢欺负阿娘和阿姐。
也要成为宋家光宗耀祖的那一个。
让阿爹阿娘知道,他们其实是错的,当初不应该指望着梅翰林高中,给阿姐带来好日子,
他一样能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不怕苦不怕累?哪怕是悬梁刺股?”江停又问了一遍。
宋知恩重重点头。
江停道:“那好,我教你,一年之后你就可以下场参加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