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寒拿起了筷子,送到她的手上。
绵娘楞了一下,将筷子接过来,紧随着递过来的就是碗,绵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碗里已经多了一个馒头。
江一寒随后才拿起自己的碗筷。
对她笑道:“吃饭。”
不知内情的村长看不出什么,只觉得这个长相秀气的小老板莫不是大有来头,不然的话,怎么这位贵人会对他这般敬重。
饭桌上的这点礼仪大家都懂,不过是长者为尊,贵客为先。
至于阿全爹娘是知道绵娘是女子的,心中更是止不住的讶异。
田如丝将两个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对绵娘隐隐羡慕。
这位小江大人还真是事事以绵娘为先,不过目前也不能断言什么,毕竟日子太短,是不是真心地,还要看以后如何。
江一寒拿起了筷子,其他人这才把筷子拿在手中。
饭桌上,江一寒问起了附近村子的情况,以及这村子为什么会穷成这样。
村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大人,不用我说,您也看到了,这山上除了石头树木野兽以外还有啥,下雨了,到是能长出一点蘑菇来,采回来也都用来填饱肚皮了,那出村的道那么不好,坑坑洼洼的,卖点粮食,都要费老劲了。这种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不穷反倒是没地方说理去了。”
江一寒不动声色:“当地官府不作为吗?”
“官府?”村长一脸苦笑:“官府谁会管这事,他们只管到秋收税上去,不催着我们交税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地方,四六不靠的,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是祖祖辈辈都这么穷过来的,谁能有什么办法?”
一张桌子上吃饭,江一寒看起来虽然冷冷的,可是说起话来到是和气,这让村长的胆子大了一些,不过还是不敢说官府太多的不好。
“没想过出去做事吗?”绵娘回头看了看阿全,道:“我看像阿全这样也挺好的,出去做事,带出去一张嘴,还能挣一分工钱回来,带给家里一份收入。”
江一寒看看绵娘,她问的正是他想问的,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而已。
“小老板,您说的这的确是个办法,可是,这种事情就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里的人也不是没有往外走过,在那城里,给人家做长工做短工,或者直接卖身进府给人家做奴才的也有,可是有多少人能真的拿回钱来呢?再说了,你说这里,家家都种地,就那碱不落地,最难伺候,长出那芦苇草来,小孩老人都砍不动,那都是要壮劳力来干的。家里的壮劳力走不了,老人孩子出去能干啥。”
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阿全和苦妞的身上,摇摇头道:“这村子里的人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将十几岁的男孩子打发出去,托人送进纸扎店,药房,酒楼当学徒,可是前者苦,遇到的师父苛刻,孩子遭苦受罪不说,干了几年出来,手艺没学多少,钱一分没拿回来。后者人家要的是那种聪明伶俐看着会来事的,咱们这地方出去的孩子,看到吃的两只眼睛都发蓝,看在人家眼里,就是又傻又楞,谁敢收啊?说句实话,也不怕您笑话,咱们这里就是穷人家,在城里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想要出去找点事情做,都没有个正经门路,就拿那老徐家来说,当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咬咬牙把闺女卖了,可您知道那孩子卖到哪了吗?”
绵娘脸色肃紧:“我听阿全娘那意思,是卖到了那种吃人的地方。”
“您这是说的好听的,可实话实说,还真就是吃人的地方,那种地方,可不就是人吃人吗?”村长摇头:“只恐怕您还不知道那丫头卖了多少钱?”
他也不等着绵娘回答,自顾自的说道:“那丫头从小就长得俊,水灵水灵的一个小姑娘,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当初她娘带她出去的时候其实是想要卖进大户人家给人作丫鬟的,后来大户人家没进去,也就卖到了那种地方,在人家那里吃了一顿饭,回过头就收到五个铜板,人家说了,那是饭钱,就这样,还是人家可怜她们,要不然,连这五个铜板都拿不到,那顿饭钱,最起码得要几十两银子,可那分明就是主顾吃剩下的饭菜,老徐太太自然是不服气的,跟人家闹,站在人家门口骂她们讹她的钱,讹她的闺女,反倒被人家养的打手给打了一顿之后扔了出来,说到底,你一个穷棒子,你拿什么跟人家较劲,还不是人家说什么是什么?不是所有人,都像是你们这样仁义,把这两个孩子正经当人看。”
“我们也是穷苦人出身。”绵娘闷闷的说道。
村长笑了笑,可是笑容却更加苦涩:“可是您现在有钱了,您有能耐,年纪轻轻就成了小老板,但其实这世上很多人不如您,像是我们,想不到挣钱的办法,也找不到挣钱的路子,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穷山沟里,不是没有想过变通,可这两个字写起来容易,念起来顺口,真的做起来,才知道,难,是真难啊!”
他打开了话匣子,肚子里藏了一肚子的苦楚,此时忍不住全都说出来了。
说起那对祖孙两个,说起年年秋收收到的那点可怜的粮食,说起这么多年的不容易,也说起卖粮被骗,最后却被人反咬一口的事情。
穷人本钱薄,在外面撞了一个满头包,就不敢再去外面闯荡了,生怕这样下去会撞个头破血流,血本无归。
穷则变,变则通,可就像是村长所说的那样,变通是真的需要勇气的。
江一寒听着村长的话,转过头看着绵娘,他忽然好奇她当初究竟是怎么下定决心去做山货生意的,他知道,那在之前,那个时候绵娘自己也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生意,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下去了。
而且,那个时候真的算不上好时候,正是朝廷中最乱的时候,过了今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村长越说越多,到最后有点搂不住了,恨不得将攒了这些年的苦水都倒出来,抱着阿全爹给他夹得一碗肉,哭着说道:“我啊,算是看明白了,我们家那祖宗牌位上的人就没有走出这个山沟沟的,等到我成了祖宗牌位上的那个,还是要看着子子孙孙陷在这里面,跟你们,比不了,比不了啊!”
他认命了,认定了人这一辈子富贵贫穷都是天注定的,就算是自己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现在这个样子。
田如丝很是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屁话!”
声音有些大,让他听到了,村长有一瞬间的愤怒,可随即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迅速的蔫了下去。
“对,没错,屁话,这就是屁话,我堂堂一个大老爷们,也是站着撒尿的主儿,竟然就被这山沟沟困住了,就真的信了这命了,可是我不信命还能怎么办?就算是躺着撒尿我也走不出去这穷山沟。”
绵娘:“……”
江一寒:“……”
阿全爹听着他越说越不像样子,紧张的看了一眼江一寒和绵娘,连忙拉着他出去:“村长,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喝酒,连个耍酒疯的借口都找不到。
阿全娘连忙站起来,顺着自家男人的话说到:“没错,刚才不是还在院子里嚷着头疼吗?这大概是晒得中暑了吧?”
她挥挥手,招来儿子,让阿全帮他爹将村长扶出去。
村长还要说什么,被阿全爹大力的拍了一下,瞬间清醒过来,看着坐在桌子前面看着自己的小老板和大贵人,脸色讪讪。
忙就坡下驴的说道:“唉,是啊,可不是头疼吗?这会儿你说怎么就迷糊上了,唉,刚才我说什么来着,都忘记了。”
他趔趔趄趄的往外走,脚底下却稳得很,手中的饭碗也一直捧在怀里。
阿全娘捂住了眼睛,这是真的没眼看。
田如丝惊讶的看着他被阿全父子搀扶着离开,转而看看绵娘跟江一寒,忽然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只可惜两个人低着头,让她看不到什么表情。
也就只有苦妞,目送着自己姨夫和表哥走出院子,连忙又坐回了凳子上,啃着田如丝夹到她碗里的鸡腿。
人走了,院子里安静了下来,阿全娘看到桌子上的一片狼藉,连忙将桌子重新收拾过,每盘菜也都重新盛满,招呼着绵娘两个吃饭。
绵娘笑着点了点头。
江一寒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阿全娘不由得有些担心,怕村长口无遮拦,得罪了两个人而不自知,别的不要紧,苦妞可是今天就要跟着人家走的。
绵娘见她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很快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当即笑着说道:“嫂子,您别担心,苦妞到了我们家,只要是肯吃苦,不偷懒,我保证她不会受委屈。我们家里人口简单,您放心,是没那么多事情的。”
等将来大哥带着阿娘走了,细伢子在书院读书,这个家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人口可不是简单的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