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寒轻松躲开:“我,没有你那么纯粹的。”
他摇摇头,自己跟段不严之间是有差别的,这差别是什么,他知道。
段不严却不以为然:“什么纯粹不纯粹的,不管是抱着什么目的去的边关,都是在保家卫国。”
江一寒笑了笑。
“再说了,你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够纯粹,那么现在呢?”
“现在?”
“是啊,现在,你去求陛下,要做区区一个县官,目的是什么?”
“也没有什么,不想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坠了父亲的名声吧,也是不愿意再看到许多人像绵娘那样过着苦难煎熬的日子。”
他没有能力改变这整个世道,却愿意为了绵娘的一个笑容而尽自己所能去做更多的事情。
他转头看着段不严,笑道:“其实我胸无大志,只想守着自己钟爱的女子一生到老,她在哪,我在哪。”
段不严听了这话嘴角直抽抽:“若是让你那些暗卫营的兄弟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他们会作何感想。”
谁能想到,暗卫营的第一人,竟然这么没出息,当初在陛下面前说的冠冕堂皇,为的竟然只是自己喜欢的女子。
“不过她今天也说了,我到哪,她到哪,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
“——你没救了,江停愚,你没救了!”段不严连着念了几声,忽然失笑:“其实也不见得就不好,能找到一个执手一生的女子,想必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江一寒前面十几年背负着血海深仇,完全没有体会过亲情,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复仇”二字,甚至也曾经说过,不知道大仇得报之后,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也真的是迷茫过,战争结束,就跟着宋知孝跑来了这里,一个堂堂四品将军,居然真的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陛下甚至还跟自己念叨过,怕他会再也不回去,就这样隐姓埋名,糊涂度日,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还回去了,不但回去了,还说自己想要做事,想要做大事。
陛下安心了,他又何尝不安心。
自己这个兄弟文韬武略都不差,就这样生出避世之心,实在可惜。
所以,在知道他喜欢的女子竟然是宋知孝的妹子的时候,陛下犹豫过后下了旨,封了宋绵清平县主。
自己也不得不将奔赴边关的计划临时改变,特地跑来传这趟圣旨,想要看一看能把他留住的地方,也想要看一看那个能把他留住的人。
现在看来,其实留住人的不是这山明水秀,而是宋家那个有着一双明亮双眼的女娘。
“陛下让我捎个口信给你。”
“捎口信?捎什么口信?口谕么?”江一寒说着就要跪下去接旨。
段不严将人制止:“这个是口信,不是口谕,只是你小的时候那个玩伴给你的口信,不是当今圣上给青州刺史的口谕。”
“口信?”
段不严背着手,站直了身子:“嗯,江停愚,听好了,你既然做了这个青州刺史,就不要让朕失望,还有,你的未婚妻,清平县主,朕不会以世俗礼法要求,不过有时间总要带回来让朕看一看,咳,当然不是朕要看,是朕要替老师看上一看。”
江一寒笑着摇摇头。
“这就是陛下让我给你捎的口信,不要不当回事,年底回京述职,一定要把人带上,哦,对了,还有,在同洲城里已经安置好了府邸,那是县主府,陛下说了,总不能让堂堂清平县主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
江一寒忍不住再次笑了:“那我呢?我可还没有府邸。”
“你?你是青州刺史,住的地方自然有刺史府,这个你自己操心去,没人管。”
“感情我这面子还不如绵娘的大。”
“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段不严也就只有在这个兄弟面前,会露出不一样的一面。
不过也不会无所顾忌,说了几句,就又说到正经地方:“你什么时候走?”
段不严轻装简行,可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这人公务繁忙,纵是回到京城,也不见半日清闲。
江一寒以为他会直接动身去西北,却不想段不严看着他,笑得神秘。
江一寒只觉得这人神情莫测,懒得猜测:“你直接说吧,不用卖关子。”
“昔日我们同在太傅的学堂上读书,论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兄。”
“什么师兄,一起读过几天书?”
“话不是这么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你不叫我师兄,我也将太傅当成是我的父亲一样,既然是我的父亲,那么你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了。”
段不严一本正经,江一寒耐心告罄:“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你想说什么?”
“你要定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去呢,作为兄长,自然是要为你操办一番的,也要做你的主事人。”
江一寒瞪着他:“不需要,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别这样,这么大的事情,你的长辈都不出席,对于女方来说,是一种轻视。”
“哼,你是我的长辈么?”
“长兄为父,也就算是吧。嗨,你还真别急,不让我留下,你的聘礼可都拿不出来。”
“你?”怪不得这人有恃无恐,原来是扣住了他的聘礼,江一寒冷冷的看着段不严。
“不要这样,你我兄弟一场,凡事都好商量么,再说了,为兄这不也是不想看到清平县主受委屈吗?当然了,你若是不同意,那么我就以女方亲长的身份出席,想必小宋也是不会拒绝的,你说是吧?哦,对了我听说忠勇侯顾家也是住在这附近,是吧?嗨,我还听说昨天顾家着了一场大火,忠勇侯夫人连着她的贴身嬷嬷和侍女都已经身亡,这是真的么?”
他话题转的太快,不给江一寒拒绝的时间。
江一寒揉着额头,赶不走这个人,只能把人留下,点点头应付了事,以为他要去顾家查看这件事,当即说道:
“不用去了,我跟小宋已经去过了。”
而且他昨天就已经将密函送了出去,上面写清楚了事情原委,可也写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顾骢顾骍都是战场上不可多得的大将,陛下既然没有褫夺了忠勇侯的爵位,那就是想要用顾家两兄弟的,既然这样,有些事情就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依照皇帝的脾性,敲打一定还是会有的。
但是顾家需要守孝,战事不起,他们就安安静静的待上三年,也未见不是好事。
三年之后,恐怕这件事早已经被人遗忘,到了那个时候,顾家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他以为段不严想听的是这个,没想到段不严直接摆手道:“不要跟我说这些,我不关心这些明争暗斗的,我就是想要知道,顾骢他们要留在这里多久,若是时间长了,我就要抓紧把小宋带走,他们跟你之间,恐怕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小宋还真不是那三兄弟的对手,顾家的那几位,粘了毛都能成精了。”
江一寒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这个,不由得笑了。
段不严看看他,扯了扯嘴角。
想起什么,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手掌还未落在他的肩上,就被江一寒捉住。
两个人瞬息之间交了一回手,段不严只觉得匪夷所思:“我只是好奇,那位老族长都可以拍你的肩膀,怎么我就不行了?”
江一寒抿抿嘴唇,他怕自己若是一把捉住老族长的手就会直接将他的手腕捏碎,那样也一定会吓到乡亲们。
而且,这里的乡亲们之间关系祥和,所以会让他悄然卸下防备。
段不严恍然大悟:“知道了,唉,其实你也别说,若是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老了,不能动了,也一定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安静的度过余生。”
他十三岁就上了战场,迄今为止已经十余年,以前没想过,现在却想坐在这河边,安安静静的看着落日余晖。
江一寒看着身边的人,听着他这番话,低声道:“其实你现在也可以看。”
只是他不想,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守着一方平安,不让族人被外敌侵扰。
宋知孝敬佩这样的段不严,他又何尝不敬佩这样的他,就像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段不严是个纯粹的人。
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对加官进爵也不看重,一切只要有碍边关,有碍百姓福祉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和他息息相关。
十三岁穿上这一身铠甲,他就已经成为这一方的守护战神。
其实,他留下来主持纳彩也是好事,虽然说一切从简,但是也不能真的太简单了,自己这边连女性长辈都没有,到时候珠花簪拆怕不是也要自己戴上去,留下段不严,更显得对绵娘的尊重。
段不严看着面前的江一寒心中微微一叹气。
不管名头多好听,江一寒都只有一个人,若是老师在世,看到他如今已经要娶妻生子,不知会有多高兴。
两个人心思各异,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远处宋知孝骑马而来,是来寻人的。
马背上还坐着一个孩子,正是宋知恩。
“大舅子,小舅子?”
段不严戏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