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拾捌寒意炭火驱 情思洛水埋

叶安安有些想笑,活着不易,原来死也很难。

韩信冷冷地看着她,语气吓人地问:“你笑什么。”

被水浸透的衣服夹着黑夜的凉意,紧紧贴在皮肤上,叶安安冻的浑身发抖,牙齿咬的咯咯响,只来得及说了三个字“我好冷”,便昏了过去。

“死都不怕,还怕冷……”韩信无奈地对着那张苍白的小脸摇了摇头,把她抱起紧紧搂在怀里,在凛冽的寒风中,大步向着不远处灯光摇曳的旅舍走去。

“这么冷的天,洛水今晚估计又要结冰了吧!”悦来客栈里,抱着小炭炉取暖的店老板正在独自嘟囔着。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他立刻堆上一脸笑容抬起了头,可等他看清来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一个身材修长、面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在滴水的玄衫男子,腰间斜挎着一把宝剑,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身材相对瘦小,却同样面色苍白、浑身上下滴着水的青年。这玄衣男子虽然身上的水都要结冰了,却并不显得狼狈,甚至店老板看到他都马上冷的打了个哆嗦,他自己却仿佛没有什么感觉。

店老板连忙把手上的小炭炉放到客人面前,牙齿打着颤问道:“客人住店?”

“两间上房。”声音和外表一样冰冷。

店老板心中愈发寒冷,脸上笑容都有些僵了:“真不巧,太晚了,就剩一间了。”

韩信冷哼一声,算是将就了,又扔出一包湿漉漉的定金道:“带路!”

店老板接过,感到分量不轻,连忙取了钥匙,亲自颠儿颠儿地前面带路,还不忘把小炭炉揣在手里。

打开门,屋内是一样的阴冷,韩信皱皱眉,店老板察言观色:“客人稍等,我马上让小二把火炉送过来。”又望着叶安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多嘴问道:“这位客官,要不要叫个大夫?……”

“不用,弄桶热水来。”韩信又望一眼床上,“再加条厚被子。”

店老板点头哈腰地关上门,叫了不远处的伙计吩咐了几声,只觉的手中小炭炉的温暖似乎越发微弱了,他用力搓了搓手,终于还是跺跺脚去加了点炭。

叶安安醒来的时候,颇为迷茫。

印象中自己似乎是掉入了水里,周围一片无边无际的寒冷,只觉的身上冻的都有些疼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恢复了些许温暖,然后又被丢入了某中温热的液体中,身上的寒气越来越少,就好像洗了个热水澡一般……

“热水澡!”正在迷迷糊糊享受的叶安安忽然清醒,蓦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大木桶里,木桶不远处是一个炭炉。不知道是不是善心的店老板实在看她可怜,居然让伙计扔了好多木炭在里面,火苗跳跃着传递珍贵的暖意。

叶安安却顾不得感恩这些,因为她看到坐在火炉边不远的,是背对着自己的韩信,正赤裸着上身对着火苗烤衣服……

叶安安心中一惊,扶着木桶边缘的手下意识地护到了身前。她连忙低头看自己身上,然后发现韩信真乃君子也,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点都没动,直接就被扔在热水桶里了。

虽然有些哭笑不得,叶安安定下心来,再度抬头,背对着她的韩信已经听到了声音,却并不转回头:“醒了?”

叶安安点点头,又想起来他看不到:“嗯。”

“桶旁边有毛巾,一会儿擦干了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韩信坐在火炉旁边的缘故,明明没有半点温度的话语,却让叶安安感觉到一股舒适的暖意。

“可是,我的衣服都湿了……”叶安安小声道,羞愧交加。

“烤干了一套我的,你先穿上,在床上。”叶安安这才看到,床上的被褥旁边,有一套摊在那里的靛青色衣服。冬天的衣服厚重臃肿,不知道韩信怎么这么快就先烤干了一套。

再看不远处的桌上,韩信的东西都拿出来晾在那里,除了衣服,还有一个正抱着梨啃的小泥人……

“……”

叶安安想起自己坐在大木桶里,谈话对象是个裸着上身的男人,自然没有什么就这般聊下去的意愿,识相地闭上了嘴。她拿起毛巾胡乱擦了几下,跳到床上拉下帘子,换上刚刚烤干还带着暖意的衣服,正在犹豫要不要下床自己烤一下换下来的衣服。一声干咳传过来:“换好了,就把你的湿衣服丢出来。”

于是,叶安安裹在两条厚厚的被子里,偷偷把帘子拉开了个缝,欣赏已经穿上了烤的半干的衣服又蹲在那的韩信。

“那个,我的不着急,你的衣服也换下来吧?”

对方沉默良久,直到叶安安认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才状若地随意道:“已经干了。”

好吧,原来穿着湿衣服守在火炉边上,还可以起到晾衣架的效果……

等到韩信把两人的衣服都烤的差不多了,炉中的炭火已经快烧光了。于是韩信把桌上收拾干净,把伙计送来的另外一条被子拿过去,半铺半盖地睡了上去。

叶安安的醉意早就过了,却一直觉得头疼欲裂,勉强撑着道:“你那边冷,多拿条被子吧。”

韩信吹灭了灯,讥笑道:“现在知道冷了?我看你下河的时候很是勇敢!”

叶安安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脸上一阵灼热:“你早就看到了?那你总应该看出来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是么?”韩信的语气一点都不信,“那你怎么掉下去了叫都不叫?连挣扎都没有?”

叶安安头更痛了,她那会儿醉得厉害,很多细节都想不起来,只知道自己虽然很难过,可在掉下河之前确实是没有求死之心的,至于掉下去以后么……

伤感的情绪再度弥漫上来,叶安安沉默。

韩信没等到回答,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口:“那你就当自己死过一次了。”

“什么?”叶安安按着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问道。

“就当那个伤心难过到买醉的你已经死了,现在是一个新的人生。”韩信对着屋顶静静地说完这句话,闭上眼睛。黑暗中叶安安借着炭火的微弱光线仿佛看到他的眼睛闪过一点光亮,听到他说的话,心中那块被忧伤满满占据的位置,似乎动摇了一下。

她笑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睡吧!”韩信打个哈欠。他知道叶安安今晚必然失眠,而自己,又怎么可能睡的着?

可是他必须让叶安安休息下,只有大脑清醒了才容易真的看开吧?

叹口气,韩信陷入沉思。

那天她不告而别,别说刘邦,连他都只能通过张良的脸色猜测内情。想起上次她忽然出现在蓝田的大营,出现在自己面前,韩信不禁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离开那里,除了只会让她少了一个投奔的去处,还有什么用处呢?

于是他马上打定主意,不是说她去找她师父了么,她没少在自己耳边聒噪她那个无所不能的师父(黄石公:什么?都是我背的黑锅?果然躺着都中枪!)。一路追过去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困难的。于是第二日一早,在大军集合向南郑开拨的时候,他便做好了准备,没想到想要跑路的人却不止他一个,于是,轻松离队。

他并没有失落于自己的不受重用,在他心中一直有更重要的东西,他不清楚她是否知道,但他清楚自己并不在乎。于是他一路向东,终于在洛阳的酒肆里看到了她。

明明是那么惊喜,却不敢马上走到她面前……

是怕她再度跑掉吧?如果她是存心想要躲开,自己未必还能有这么幸运再找到她吧?

于是,一向倨傲自恋的他,居然只能躲在暗处偷偷地看她,看她穿着青衣戴着布帽,看她不施脂粉清清淡淡,看她端起酒杯喃喃自语,看她终于买醉脚步凌乱,看她在青楼门口狼狈逃窜……

“还真是,爱穿男装啊。”韩信暗叹一声,摸着鼻子从藏身处走出来,却看着瘦削的身影在月色下摇摇晃晃地向着洛水边走去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有所警觉,却警觉不够。

直到那个一直在眼前晃的身影仿佛呢喃着又说了句什么,然后“噗通”一声,忽然一下子不见了,他才觉得,他的心仿佛一下子也空了。

想到这,韩信翻了个身,扫一眼床前的帘子,里面的呼吸并不规律,甚至有些压抑,知道她还没有睡着,韩信心中一阵近乎绝望的无力感,“明明一颗七窍玲珑心,何必把自己逼的这么苦呢?”

一直到天快亮了叶安安才睡着,因为担心韩信在桌子上睡不好,她尽量没有闹什么动静出来。可是头一直昏沉沉的很沉重,严重怀疑那家所谓洛阳最好的酒肆里酒的质量……

“醒了就起来吃药。”门被推开,正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的叶安安被韩信的冷声一喝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期期艾艾道:“药……什么药?”

韩信关上门,面色不善:“当然是伤寒药,你以为是什么药?”

叶安安翻个白眼,心中暗道:“我以为是火药,不过看来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