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叁拾贰白日遇少医夜半问丞相

咚咚地脚步声响起,兵士端来的热水和棉布。叶安安先洗干净手,然后用棉布将伤口周围灰尘擦干净。

“医士怎么还不来?”

“听说都去了吕都尉那边。”

“再去!押也要给我押一个过来!”

兵士咚咚又跑了。叶安安不知该做什么急的团团转,好在没一会,韩荣带着一个医士过来了。叶安安看了他一眼,只觉头晕:“你才多大!你是医士么?”

被质疑了的医士挺直了肩膀,握紧了肩上的药箱带子,抬头大声说:“我已经束发,我师傅可是医士长。”这个少年大夫才十五岁!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别的选择。叶安安催促,“你快给他看看!”

少年医士职业精神还是很强,马上放下药箱,清洁完双手前去查看。面对一般人看来很恐怖的伤口,少年却没有一点害怕。“伤得不深,但是伤口太大,需要立刻缝合。”

“我也这么觉得,”听着少年医士冷静的判断,叶安安开始有些信任他,“是不是要先消毒?就是收拾干净伤口?”

少年医士转过头来,脸色露出欣赏的神色,“对,快去准备胡椒盐水。”

“要是有酒精就好了。”

“酒精是什么?”

“我在家乡的时候医士用的,给伤口消毒的。”

“等你有空了和我细细说来。”

“你要不要换身干净的衣服?”

“换衣服?”少年医士想了想,有道理。

叶安安差人找来干净的衣服。她之前吩咐的事物也一样样备齐了。少年医士换上衣服,以胡椒盐水清洗伤口,敷上伤药,拿起用火消毒的银针,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叶安安急忙问。

少年医士苦着脸,“缝线的猪鬃都被师傅拿去用了。”

“这,怎么办?”叶安安顿觉眼前一黑。

“你别急,头发也可以。”

没有犹豫,叶安安拿起刀割开束带,就着头发根狠狠地削下来一大把。“够了够了,用不了这么多。”少年医士接过来在胡椒盐水中浸泡了一会,开始缝合伤口。

为了避免感染,叶安安把其他人都赶出帐篷。她也穿着干净的衣服,拿着一方手帕不时给少年医士擦擦汗水。幸亏平时医疗类的电视看得多,还能跟手术室护士学几招。

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伤口终于缝合完毕。俩人合力将韩信的脏衣服脱了下来,扎上一圈厚厚的绷带,盖上干净的中衣。

一场手术下来,叶安安浑身脱力。

“你也别太担心,将军伤口不深,会没事的。”少年医士很老成地安慰她。

“谢谢你,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医术如此老到。”

“我自幼专志医术,我的志向是成为当世名医。”

叶安安心中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淳于意。”

叶安安笑了,老天保佑,让他们碰到了成长中的名医。“你一定能成功。”

“你也不赖,懂得很多医理。有空了我们切磋切磋。”

“好好”,叶安安想,我可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接下来,叶安安衣不解带的服侍在韩信身边。淳于意也会准时前来探看,对症下药。高烧两天之后,韩信终于清醒了。他睁开眼睛,头上是熟悉的棚顶,转转头,桌边有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忙活。他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不想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嘶”地一声。

叶安安听见声音赶忙转过身,看到要起来的韩信。她跑过扶住他,“别动,你的伤还没好。”

“这几天都是你照顾我?”

“不光我,还有韩荣他们。”

看着叶安安眼睛下的黑影,瘦削的脸颊,韩信一阵心疼。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最后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如此生分,叶安安有点失落。她想了想说:“我喂你吃药吧。”她起身去取,刚端起药碗,韩荣从帐外匆匆跑进来。他先看到清醒的韩信,高兴的说不出话来。随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笑容凝固了。叶安安有着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将军,叶侍诏,吕颂死了。”

当!陶碗落地,黑色的药汤渗到更深颜色的土地中。

吕颂到底怎么死的?这个问题让叶安安纠结了很多年。是伤重不治?还是被人做了手脚?当时她问过淳于意,少年医士回答,吕颂伤及内脏,但师傅已经做了最好的处理,生与死的机会各占一半。叶安安只能得出结论:命运的车轮不可阻挡。

吕颂一死,兵营震动。一片混乱中叶安安忘记了那个突然消失的侍从吕桥,这给他们的未来埋下了深重危机。

将养了半个月,韩信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叶安安从没有像这段时间一样,尽心服侍过谁。淳于意总时不时来探访,特别喜欢和她探讨医理。叶安安不敢乱说,只好介绍一些现代医学理念,让淳于意大受启发。日子慢慢回归平常,除了一样,韩信的态度。

那个混乱夜晚的告白,谁都没有再提起。然而韩信对叶安安变得冷淡了。韩信本就是个性格很冷的人,以前他只会对叶安安展露另外一面,现在他将那一面藏了起来。叶安安不知所措,她认为也许是身上有伤,韩信心情不好。

一个月后,汉王攻下陈仓的消息传来。信使同时带来命令,大将军韩信原地待命,与丞相萧何押送粮草的队伍会合后,一道出关。

听到这个消息,叶安安很是高兴。这一个月来,韩信的冷淡让她心情郁闷,几次想找他吵架都碰了软钉子。前一天还向自己告白,转脸就不认人,叶安安越想越气索性也不去理他。老好人萧何能来,总算不用只对着那张冷脸了。

押运粮草行程缓慢,从南郑到褒中,萧何又用了小半个月。相别于秋初,再见时都已经换上了冬衣。萧何的胡子更长了,看起来和蔼可亲,叶安安忍了忍才没去揪一把胡子梢。

韩信一身铠甲披风,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剑眉星目越发俊朗,叶安安看的有点愣住了。“丞相一路辛苦。”

“韩兄莫要见外,多时不见,愈发有大将军的威仪。”萧何笑呵呵的说。

“不要笑我。”韩信脸上也带了笑意。

又拿我当透明的,叶安安白了韩信一眼,轻哼一声扭过头去。这些被萧何尽收眼底,但含笑不语。

晚上庆功宴,人声喧哗。韩信独坐主桌,叶安安坐在萧何旁边,只顾埋头狠吃。突然胳膊被碰了一下,叶安安抬头看见萧何抖着胡子说:“叶侍诏,可有什么烦心事么?”

“没有啊。”叶安安心不在焉地说。

“这喧哗满座,似乎就你和韩将军闷闷不乐。”

叶安安看了一眼韩信,正巧他也望了过来,眼神甫一接触便很快离开。有那么一瞬间,叶安安觉得鼻子有点酸。

萧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胡子抖得更厉害了,“老夫还一直没有谢过叶侍诏呢。”

“谢我什么?”

“要不是叶侍诏出手,我如何能劝动韩将军投诚汉王?”

“呵呵,”叶安安心想,果然瞒不过你这个看似温和的老狐狸,“好说,我也是感念汉王,明君不易得。”

“是啊,想来韩将军看重的人,除了汉王,另一个就是叶侍诏你了。”萧何说完自顾自喝酒去了,留下叶安安陷入沉思。她突然想起什么,低声对萧何说:“丞相,我有麻烦事想请你帮忙。”

萧何盯着她,见叶安安分外郑重,“宴后自来找我。”

月亮高高挂起,叶安安换了衣服往萧何营帐走去。待到近前,门口亲卫看到她没有做声直接打开了帘门。看来萧何早就在等了。

叶安安进去,做了个揖,坐下后也不多寒暄,开门见山地说:“丞相可知道吕颂来过大营。”

“吕夫人的堂弟。数月前他自沛县老家来到南郑,说奉妇人之命追随汉王。我便给他指路,看来他先经过了你们这里。”

“是,”叶安安想起后面的事,仍忍不住心惊,“可惜他死在了这里。”

“什么?!”老道如萧何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于是叶安安便把吕颂如何调戏自己,如何惹到韩信,如何比武如何丧命说了一遍。当然她隐瞒了韩信的表白,只把韩信之怒说成是拔刀相救。

讲述完,两人都有些沉默。过了一会,萧何道:“这么说,吕颂的那个侍从吕桥不见了?”

“他八成是跑了,至于去哪里不知道。”

“照我所料,他应该是回了沛县,去找夫人。前方兵荒马乱他一个人去找汉王极困难,而且汉王也并不认识他。”萧何捻着胡子分析。

“这件事情因我而起,还闹出了人命。我倒好说,但是牵连到了韩将军,对方又是吕夫人的亲眷,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叶安安一说到这里,那宿命般的感觉涌上心头。

萧何静静地听着叶安安的讲述。她在这个时候将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对他托盘而出,意味着她选择自己做政治盟友。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萧何拢回心神,严肃地对叶安安说:“叶侍诏,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