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逾明带着罗靳当即折返,循声而去,远远便见莫凌恒跪坐在地上,腿上抱着东方陵,慌乱无助如个孩子,手掌按着东方陵肩膀不住涌血之处,一股股浓稠热液从指缝迸出。莫凌恒脸上渗出一层冷汗,苍白的嘴唇哆嗦颤抖着无法闭拢。
齐逾明放下罗靳,罗靳已恢复了些气力,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旋开戒指,外层银裹扭转,抖出一枚血红小丸,罗靳捏着药丸递至莫振霄嘴边,道:“教主,快把解药服下。”莫振霄皮肤红紫发黑,眼皮掀开一道缝隙。
莫凌恒突然开口,“白雪刀上的毒是你给他的?”罗靳点了点头,莫凌恒猛地擒住罗靳的手腕,“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爹的不是毒药!”罗靳叹了口气,将解药放到莫凌恒手心,“解药只有这一粒,你可以疑我,可不能拿教主的性命开玩笑。”
莫凌恒看了一眼失血昏厥多时的东方陵,狠狠别过视线,扶起莫振霄的上身,“爹,咱把解药吃了。”莫振霄半阖的眸子定定地看了莫凌恒半晌,始终紧紧闭着嘴唇,牙关咬得死劲。被毒性麻痹僵硬的舌根吐不出一句话,暴怒之余带着深切的无奈。
莫凌恒在莫振霄的注视下撕裂坚强的伪装,脆弱的内心暴露无遗,只当莫振霄是怒自己竟与个男人有分桃之情,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掰开莫振霄的嘴,哑着嗓子道:“爹,我对不起您……”
罗靳别开视线,揭开东方陵被血垢糊在伤处的衣衫,肤色苍白泛青,断口细而深,碎骨混杂在翻出的血肉当中不住向外涌出褐黑血流,毒性却因大量失血而没能迅速蔓延至心脏。
莫凌恒掰开莫振霄的牙关,正要将药丸送去其中。罗靳忽地想起一事,脸色骤变,惊道:“少主,且等一等!教主中的不仅是孔雀胆!”莫凌恒手中一僵,莫振霄竟释然般卸去怒意,眸中坦然。
“身中孔雀胆之人皮肤青白,教主肤色红紫……”罗靳的话戛然而止,莫凌恒脸色骤变,视线落到东方陵身上,再也无法移转,“我爹还有救么?”罗靳尽量平复颤抖的语气,“身中雷公藤之人,中毒后一日至四日间发作,既发便七窍流血,回天无力。”
莫振霄唇上涌下一道血流,僵硬的身子只剩眼珠还可转动,深邃的目光饱含无尽的忧虑与嘱托。莫凌恒将手中药丸抛至罗靳手中,哑声道:“救他。”罗靳将解药送到东方陵口中,眼眶酸涩,转身背对着莫凌恒,埋头捆扎东方陵的伤处。
莫凌恒两臂紧环着将莫振霄的肩膀,眼眶潮湿猩红,仍坚强地没淌下一滴眼泪,嘴角扯着牵强的笑意,哽咽着用嘴唇缓慢开阖的形状向其诉说着:“爹,你放心,我会守好浑天教。我一定会找到娘,好好照顾她下半辈子。”莫振霄双耳淌出两道蜿蜒血流,身体因痛苦而抽搐。
莫振霄仍带着一丝遗憾地等着莫凌恒后言,却始终没有等到。莫凌恒轻轻合上莫振霄的眼皮,决堤的泪水终于在莫振霄看不到的地方肆意泼洒。莫凌恒手掌死死抓着莫振霄还残着温度的遗体,脑袋埋在莫振霄宽厚的胸膛中,脊背抽动,泣泪无声。
林瑾瑜遥望四周,没有一丝声响,折身回头,安然从另一个方向朝林瑾瑜迎面而来。安然朝林瑾瑜问道:“你还要回八卦门?”林瑾瑜摇摇头,“现下我已暴露,虽没打探到八卦门主的身份,可也回不去了。”
“竟连表哥也不知八卦门主究竟是谁?”安然疑道。林瑾瑜点头,唇边露出一丝笑来,“玉阁主又不是通天晓地的神仙,自然有不知之事。”安然冷着脸,问道:“你事先可知陆离为八卦门做事?”
林瑾瑜道:“知道。”安然问道:“你既知道为何……”林瑾瑜冷声道:“朝风阁在江湖浊流当中独善其身,不会与任何一派同流。我既被安插在八卦门之中,一举一动便不能露出分毫马脚,自是全心为八卦门做事。”
安然心中虽怒却也只得承认,朝风阁一旦偏向任何一方,江湖平衡势必打破,而此时,玉阁主根本无暇顾及江湖争端。安然从袖中抽出罗靳那得来的蓝羽,“这东西你可眼熟?”此地光线昏暗,林瑾瑜却仍是眸光一闪,“这正是八卦门主的信物。”
安然心底冷哼一声,淡淡道:“你今夜便带北燕军回营,表哥手中又无兵权,让他少依仗东方家,现在江湖中虽无人知晓朝风阁可动兵之事,却也难保八卦门不会察觉,还是小心行事,省得日后麻烦缠身。”
林瑾瑜摇头道:“安公子有所不知,今年北境入秋之时便已乱作一团。玉阁主已将朝风阁势力撤向南方,长安一旦起事……”安然神色一冷,“住口!”
林瑾瑜噤声,安然继冷声喝道:“此事绝不可再提起,尤其是在东方陵面前。”林瑾瑜惑道:“宗主所言何意?”安然横了林瑾瑜一眼,“他已经够聪明了,不需你再多言提醒。”
即使仅有一面之缘,林瑾瑜看人眼光极狠,对安然这副态度更是心下了然。东方陵与朝风阁主除却长相,脾性有八分相似,无怪安然对东方陵总是怀着若有若无的敌意,并非发自心底,倒似妒慕长兄能耐,真真有趣。
天泉山脚下,罗靳虽意识清醒,却仍无法久行,齐逾明阴着脸,一路沉默无言。莫凌恒背着东方陵,步履稳健平缓,耳边缓慢而微弱的呼吸支撑着他几近崩溃的精神,成为现今最大的慰藉。
罗靳身子一晃,齐逾明伸手扶稳罗靳,眼见罗靳脸色苍白,虚汗已将前后襟浸透,不由开口问道:“还撑得住么?”罗靳推下齐逾明的手掌,“没事。”莫凌恒抬眼望去,蜿蜒石阶尽头坐落一处二层雅阁,秋夜苍凉,灯火昏黄。几月前,大雨磅礴之时,东方陵也曾陪他走过这条路。
莫凌恒道:“再撑一会儿,前面就有一处歇脚地。”罗靳点点头,郑宜修从后追上,朝莫凌恒道:“剩下的兄弟们怎么处置?”莫凌恒脚下未停,吩咐道:“轻伤没受伤的先回别院,重伤的抬到前面茶舍里。”
郑宜修点头应了,回身去办。莫凌恒背着东方陵走进馆中,大堂正中太师椅上倒着一人,黑白掺半的鬓发格外惹眼,听闻声响抬起眼皮,问道:“谁啊?”精明的眼珠落到而后进门的罗靳身上,身子猛地从椅上坐起,整襟正色道:“九黎药王之子?”
罗靳点了点头,天泉名医忙起身走到罗靳身侧,探其伤势。不料罗靳指了指莫凌恒,道:“先给他看。”天泉名医一见东方陵只觉面熟,不由得脸色微变,道:“还劳烦这位少侠随我至楼上,在下好帮他缝合伤处。”
莫凌恒将东方陵放在榻上,天泉名医提来一樽烈酒,撕下捆绷止血的衣料,猛地朝上浇去。浓稠血痂被清酒冲开。东方陵刚毅的眉骨拧结一处,莫凌恒伸出手死死攥紧东方陵的左手,十指交握,难舍难分。
天泉名医看在眼里,撒上金疮药,大而有力的手掌将错位的骨骼对在一处。东方陵双眼紧闭,冷汗潺潺。莫凌恒几乎将东方陵的手掌捏碎,手掌死死按住东方陵侧躺的身子,眼珠盯着烧红的银针冷却,细丝绞结,将绽开的皮肉缝纫捏合。
蜈蚣般狰狞丑恶的裂口延伸至背后,在白皙细致的皮肉上格外刺眼。莫凌恒接过纱布,将伤处层层掩盖,动作小心谨慎。天泉名医将莫凌恒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背过身在柜里翻找了半晌,三指捏着个瓷瓶递到莫凌恒眼前,道:“待他醒了定是耐不住疼的,到时把这罂粟汁喂给他,可缓解痛苦。”
“他可撑的过去?”莫凌恒问道。天泉名医似是没听见莫凌恒所问,喃喃自语道:“天意啊。”莫凌恒抬眼看着天泉名医,“什么天意?”天泉名医摇摇头道:“没什么。”
朱巽望着茫白雨幕中山道间的两道身影,叹了口气,忽道:“你可见到那白衣公子?”天泉名医惊诧地看了朱巽一眼,道:“你能看得见?”朱巽避而不答,道:“那位公子命中注有一劫,正是因为他身侧那黑衣人,虽性命无忧,右臂怕是再也无法执笔作画了。”
天泉名医并未当真,朱巽又道:“送你一句吉言,那人命格极贵,你若出手相助,日后定会诸事顺遂,富贵悠然。”\\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