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陵朝郑宜修道:“劳郑舵主替我去趟信善巷,让安公子来别院一趟。”郑宜修点头应了,折身出门。莫凌恒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食指朝东方陵勾了勾。
东方陵走到床边,莫凌恒眼皮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把人拉到眼前道:“我有个事还没跟你说,你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东方陵问道:“什么事?”莫凌恒眉毛拧紧又舒展,睁开眼,看了东方陵好一会,缓缓道:“前两天蓝眼鸽传来信儿。”莫凌恒抿紧嘴唇,踌躇着,眼里陇上一层阴霾。东方陵只得替他引下去,“什么信儿?”
莫凌恒道:“我娘知道我爹去了。”东方陵下意识地手掌按在莫凌恒掌心,沉声道:“塞外偏远,消息慢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身旁无人纾解,日子怕是更为难熬些,日后你可要好好待她。”莫凌恒眉心愁绪渐逝,问道:“你不怕她?”
东方陵道:“我为何要怕她?”莫凌恒眼珠转了转,“我娘不过四十又八,模样漂亮的很,你可别动歪心思。”东方陵失笑,“我对个女人能动什么歪心思,更何况还是你娘。”莫凌恒转念一想,东方陵是个好男风的,他有什么可忧心的。
顾于有前车之鉴,莫凌恒仍是下意识地朝东方陵确认了下。东方陵此时已猜出莫凌恒的心思,替他道:“是不是你娘要来?”莫凌恒看着东方陵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很快被无奈掩盖,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
莫凌恒心头一震,敛去表情,东方陵看在眼里,并不点明。莫凌恒在有些事上坦率,在有些事上却又格外青涩谨慎。二人都在小心地经营着这来之不易的感情,东方陵每朝他心底扎深一分,莫凌恒便没来由地感到不安与胆怯。
正是因为看重,正是因为陌生,第一次爱的如此深切,他们不敢朝前看得太远,只能紧紧攥紧眼前。东方陵也是如此,莫凌恒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远远高出沈俊彦曾经到达之处。在陆离下手之时,东方陵只知如果他不挨下这一刀,莫凌恒定会误会此事是由他所致。
这是沈俊彦操控八卦门设下圈套的目的,离间他二人未成熟的情感。而朝风阁显然比八卦门高明得多,莫凌恒救他也好,救莫振霄也好,莫振霄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死。莫振霄一死,势必削弱浑天教的力量,进一步加深这两股力量的仇恨,浑天教势必反击,纵使这个反击还未到来,朝风阁却永远都是坐收渔利的一方。
陆离这一刀也许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当时东方陵脑海中仅有一个想法,莫凌恒决不能恨他,他经不起莫凌恒怀着仇恨的视线朝向自己。
而朝风阁,那个由自己一手培植出的衣冠禽兽,不单显示出了超凡的领御力,睿智的头脑,缜密的布局,坚韧的心智,与极其要命的变态心思。这种人如果不做皇帝,朝风阁如果不隐藏自己的力量,他绝对是个祸害武林的魔头,还是最嗜杀的那种。
东方陵不止一次后悔将东方玄送入虎口,但自己这个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末弟,似乎用自己脐下三寸拯救了芸芸苍生。
郑宜修叩响齐家院门,等了半晌,齐逾明才拉开两道门,持着一张冷硬难近的脸,沉声问道:“我见过你,浑天教的人来这作甚?”郑宜修道:“在下奉东方公子之命,来请安公子至别院一叙。”
齐逾明道:“回他,不去。”郑宜修喉咙一哽,两扇门已在眼前关上。随行之人急步上前,正要动手被郑宜修挥手按下,摇了摇头。
郑宜修回报之时,东方陵只是笑笑,并未多言。郑宜修终究不是东方陵手下之人,只听命行事,也不再多说,转身退下。莫凌恒拉住出门的郑宜修,还未开口郑宜修便将东方陵吩咐之事尽数道出。
莫凌恒点了点头,挥退郑宜修,径自朝着罗靳卧房而去。东方陵传来小厮,吩咐道:“备马。”
罗靳脑袋凑在药罐旁,鼻子里吸入一股粉末,狠打了两个喷嚏,脸霎时涨得通红。门口吱呀一声响,莫凌恒也不知会一声,推门而入。罗靳呛咳不止,莫凌恒走上前去,手掌拍着罗靳脊背,瞧着这一桌瓶瓶罐罐,问道:“这几天鼓捣什么呢?”
罗靳眼珠迸出数道血丝,深邃幽绿的瞳孔转向莫凌恒,平复之后扯起一边嘴角,“你家的那位都告诉你了罢。”莫凌恒道:“你真觉得他那么厉害,什么都猜得出?”罗靳眸中染上一丝戾色,“你看男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莫凌恒耳根发热,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靳痞笑着摇摇头,“旁观者清。”莫凌恒道:“那你倒是说说,你都看出些什么了?”罗靳放下手中药罐,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襟,缓缓道:“浑天教能撑到今日,他功不可没,甚至可说,我们非他不可,没有旁路可走。”
莫凌恒眸光闪烁,点了点头。罗靳继续道:“可这等绝境,也是他一手造成的。包括教主的死,我敢说与他脱不了干系,可他又为此残了一条手臂。”
莫凌恒道:“一报还一报,我不会再追究此事。”罗靳道:“你就不曾想过他就是算准了你必然遵守江湖人的路数,此事算到底,他仍受益匪浅。”莫凌恒脸色沉下几分,定定地看着罗靳。
罗靳丝毫不惧莫凌恒阴蛰的注视,顾自道:“一只手臂,换浑天教的信任,彻头彻尾地得到你这个人……”莫凌恒眼底透出一丝血色,眼珠似被豁了两刀,一片猩红。罗靳道:“他的一只手臂与你爹的一条命,孰轻孰重?莫振霄一死,浑天教与星宿海牵夙的纽带便断了,你可曾想过!我要作何选择!”
罗靳声音愈发激愤,猛地拍桌而起,怒视着莫凌恒透出杀意的眼珠,“你要知道,中原武林有一双眼在暗处盯着你,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凶险,不知何时便会反扑,你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你都不得不防!包括我,尤其是东方陵!他决不可信!”
“住口!”一道气浪从胸腔荡开,猛地掀翻一室桌凳,重重击飞,拍得粉碎,十六扇窗格横飞掠出,雕栏断折,梁柱震颤,抖下一室粉尘,墨瓦弹溅,支离破碎。
罗靳纹丝未动,衣袂纷扬,耳侧寒风猎猎。
翠如宝石般的瞳孔带着山石般难以撼动的坚决、蔑视一切的倨傲与纯粹似冰的忠诚。青光出鞘,罗靳仍纹丝未动,刀锋直逼眉心,风浪从面颊正中撕裂。
罗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莫凌恒牙关咬得青白,绷出一个棱角分明的刚硬轮廓。刀锋凝滞,莫凌恒面色苍白如纸,罗靳的笑容僵在脸上,缓缓褪色,惊诧充斥整张脸,继而被浓浓的漠然掩盖。
莫凌恒抿紧乌紫的嘴唇,反冲的内力震的五脏六腑撕裂般剧痛,经脉麻痛难忍。罗靳面前拂过一道温热微风,是莫凌恒强行收劲后散出的内息。
莫凌恒深深吸进一口气,攥握着龙骨刀的手掌垂在身侧,“我当我傻?”罗靳怔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莫凌恒又吸入一口沁人寒气,“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爹是如何死在我眼前,更不会忘记东方陵曾做过的那些混账事。”
“东方陵是什么人,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说话。”莫凌恒道。罗靳伸出手,想要稳住莫凌恒摇晃的身形,“别说了。”莫凌恒格开罗靳的手,“可我就是爱这么个表里不一,玩弄心机的人,我就是爱这么个处处算计,谎话连篇的人。”
“他压根不是用一条手臂来跟我赌,他是在拿命跟我赌!赌我这么个操了十五年逼的爷们心甘情愿地跟另一个爷们在一起!”莫凌恒嘴角溢出一道红线,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凄厉。
罗靳瞳孔骤缩,僵如一尊石塑。莫凌恒朝他吼道:“东方陵是什么人!他有多惜命!他东方家上上下下全指着这一根遭人唾斥的顶梁柱撑着!就这么一个人能为我付出一切!老子凭什么不爱他!凭什么不珍惜他!”
“老子对朝风阁那档子事明镜似的,真当老子傻?睡一个被窝里还摸不透他干什么,你们一个个真当你们的教主是卖屁股吃白饭的啊!老子现在不追究,早晚有朝风阁那小王八犊子受的,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太岁头上动土,全他妈找死!”莫凌恒红着眼珠吼,罗靳竟被莫凌恒这副狠样活生生地逼笑了。
罗靳问道:“你真知道朝风阁要搞什么动作?”莫凌恒一巴掌扇在罗靳头上,“去你妈的,没见识的喽啰怕安然,老子还不能亲自出马啊!”罗靳心底大大舒出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莫凌恒眼里迸出一道精光,又邪又痞,睨着罗靳,低声道:“东方陵想要什么,我绝不捣乱,可朝风阁那位真要是坐上的那个位置,可不见得是件好事。”罗靳道:“可有什么具体的,说来听听?”\\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