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一片茫茫无际的雪白落入眼际,伴随着不可思议的柔软,直直地敲击着镜台的感官。
抬头看向眼前之人,依旧是沁着温柔的弯弯眉眼,那是仙尊大人只对她展露的柔情似水。
青碧色的眼眸透着比晚霞还暖心的柔光,这人的柔情尽数都留给了一个人,“怎么样,喜欢吗?”
镜台笑着应他,心里的甜蜜是最上等的蜂蜜水也无法企及的,“又不是我的生辰,你这是做什么。”
无克见她笑得灿烂,便知道这个礼物合她心意了。轻轻揽她入怀,找个舒服的位置安顿好她。望目远眺,似是无心的一句,却浸透着让镜台无法会意的感触,“谁的生辰有什么重要,在一起的回忆才重要。”
回忆吗......镜台心下一沉。无克,不要记住了吧,我怕这些今日的温暖,在明日想来,便会成你心中最为钻痛的毒刺。
对于生辰,仙尊大人从来都是不挂心上的。已然活了那么多年岁,对于庆生这等子事情早已没了激情,费心记着年龄的数字,也只是出于对生身父母的纪念。
只是,今年的心境已经不同于往年,有了心爱的人,便会变着法儿的想着怎么给她惊喜。
“谁的生辰有什么重要,在一起的回忆才重要。”
无克浅笑,目光落在镜台神上,无限爱意顾盼流转。心中默默纠正了一句,准确地来说,和你在一起的回忆才重要。
然后,毫无预兆地,便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触觉贴上自己的唇瓣,霎时间天旋地转。鼻息暖暖地轻扑在脸上,覆盖住慢慢荡漾开来的凉意,入侵脑中最为敏感的神经。
刹那的惊喜之后理智回归,无克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似是在尽力掩盖着主人的忐忑和紧张,只觉得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全数揽走,煽动,燎燎烧起。
清冷如无克,却被挑拨到火热了体温。热情似苏镜台,却不知为何,此刻通体冰凉。如此一冰一热,如冰火两重天一般的压迫,却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美好。极致的辗转缠绵之中,无克拖住镜台的小脑袋,一手紧紧地将她拦腰禁锢住,似是要将这小女人揉入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狠狠地抱着,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留给空气。
耳鬓厮磨到胸膛渐渐发热,时间仿佛径自溜走了一般,不忍心打扰这一对浓情蜜意的人儿。无克只觉得心跳超负荷地悦动着,激起的莫名不安与躁动通过唇角的银液牵扯出来,那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略带生涩的味道带着极具诱惑力的勾引,让无克欲罢不能。不断的索取和用力是正在叫嚣着的男人的欲望。
是那样沉重的,让苏镜台不能忽视。努力闭紧的双眼微微张开,眼前只有自己深爱的男人,和他沉迷在爱欲里的脸庞。她知道,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自己燥热不已的身体同样到达了燃烧的边缘。
不管不顾吗?真的要继续吗?苏镜台,你想好了吗?
你的明天还不知道在那里,苏镜台,你是明日便要潇洒着离开的人。模糊的未来,是不朽还是风化,你给不了他答案。
被禁锢着的手臂挣扎不得,镜台狠了下心思,重重咬了一口那张好看到荒唐的薄唇。
无克吃痛一下松开她,从激烈的情欲中反过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完美嘴角此刻渗着斑斑血迹,让苏镜台看着心疼。
面对他不解的目光,镜台突然语竭,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纠结的心境,只能语无伦次地往外挤了声音道,“我们,我们不能......继续下去。”
见状,无克先是一愣,随即便弯了眉眼,以为是不谙情事的小姑娘害羞了。其实,这样忘情地放纵于肉欲与情欲之中,年长了千岁的仙尊大人也是头一次。
展颜一笑,却是带着猫儿偷腥之后的狡猾味道,“对不起。”
如此油腻的笑容出现在仙尊大人的脸上,绝对是绝无仅有的事情。镜台后知后觉的红了脸颊,眼神躲闪着,“不是,我......”
没等她磕磕巴巴说完话,无克长臂一揽,又将人搂在了怀里。
“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我该等你再长大一些的。”
我爱你,所以可以等你长大,慢一些也没关系。无穷无尽的生命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虽然这一点认识,在他后来的颠沛流离中,被验证了是个彻头彻底的讽刺。
哪里有什么无穷无尽。
镜台安静地依偎在无克怀里,听着他这样春风化雨的话语,心中的难受与泪腺的酸楚遥相呼应,隐忍的辛苦无法言说。
不是你的错,无克,不要说是你不好,那样只会让我更加疼痛。
我已经没有罢休的退路了,所以只能假装执着地面对,阴曹地府也好,天打雷劈也罢。
现在的我,只能祈祷,如果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之中,也会有你的光芒,投射给我力量。
黑夜翻面之后,她不需要崭新的一切,她只想回到原点。
狮虎兽迎着男子走上前去,一跛一跛的步子,似是后腿哪里受了伤。不同于刚刚的警惕,那野兽看着男子的眼中满满的都是欢欣之意,哪里还瞧得见害怕恐惧的神色,甚至还摇了两下尾巴示好。
男子也不怕这身形庞大的怪兽,将猎到的山鸡扔到它面前,朝它扬了扬下巴,示意它可以吃了。狮虎兽低吼一声,便扑上前去将那山鸡一口扯开,大块儿大块儿地吞咽着,应该是饿了许久。
谛顾见这情形,心里大致明白了,这狮虎兽应该是受伤后被男子救下,受到恩惠后情种暗种,这才开始了一段孽缘。狮虎兽本就是与灵狐同等的通灵之物,想是对男子芳心暗许了,却报恩未成,这才又延续到了今生。
又是个烂俗的剧情,谛顾打了个哈欠,害他还以为这次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看头。
不过那男子也算是有心人了,这样的毒雾里,能猎到山鸡,定是要费些心思和功夫的。
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瞩目凝视,又似乎放空了视线。
谛顾看着她这幅样子,有点可怜,遂拍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
想不出更丰富的语言,孤寂了千世的鬼嘀咕,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就抛开了慰藉别人的技能。
人人都是可怜的,又哪里有立场去安慰别人些什么。
女子仍旧没动,背对着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颤抖,“我还好。”
前世而已,过了那个桥,便已经尽数忘掉。令人痛不欲生的,从来都是因为今生遇到的绝情人。
谛顾没有对她的悲伤情绪再多做言语,毕竟每个寻情忘死的人重临前世,都会悲伤感景一番。见得多了,怜悯难免退化成麻木。
谛顾提醒她,冷静而无情,“这里是幻境,你要记住了。”
女人回头看向他,不甚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幻境飘渺,不过是还原了过去的东西。荣耀或者毁灭,都是回不去的从前。”说到这,谛顾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告诉她,“并且,前世的你,在这个雾林里度过了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毒雾之中,尚有最为纯粹的真情。
繁华里面,却未必还有值得歌颂的永远。
他复又挥手朝空中一握,转眼之间,整个背景已经转变成了人间喧闹的集市,约莫是午时的光景。
转变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女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这里又是哪?”
谛顾回答她,“还是你的前世,不过这时候,你已经变成人。”
果然,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矮脚房中便走出来一位头裹布巾的妇人,粗布麻衣之下,却是官家小姐也要羡慕的嫩白肌肤,精致的脸庞上柳眉微颦,手里持着的蒸笼正大团大团地冒着白气。
似是看着别人的戏路一般,女人静静地旁观着这车水马龙的喧哗。这次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面对那张和自己俨然是一模一样的脸庞。谛顾见状,自知已经无需再多言语,便也作了安静状在一旁看着。心想着若是这女子能自行捋顺这些个前因后果更好,他便捡了个清闲。
不同于其他小商小贩的卖力吆喝,女子的前世把蒸笼码在一沓蒸屉之上后,便扯了把椅子坐着下来,没精打采地对这买卖并不上心。但这包子西施在路边一坐,便已自成一道风景,不断吸引着来往的路人上前搭话一二,却全都被礼貌而疏离地应付掉。
“老板,这包子怎么卖?”
“哦,三文钱一个。”
“都有什么馅的啊?”
“只有白菜猪肉。”
“只有白菜猪肉啊......那给我来两个吧。”
女人熟络地打开一个纸袋子,捡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进去。接过包子钱放进口袋,也没道个‘下次再来啊’的客道话,便又坐回了原位。活色生香的繁闹街道上似乎只有她这一角死气沉沉,面无一点喜色轻松,这生活已经耗尽了她的期待。
谛顾对此倒是并不奇怪,一代狮虎兽哪里需要卖包子去经营生活?这包子铺只是掩饰身份的屏风,她想化作平凡人,就必须将平凡人的角色扮演到位。只是,若想尝尝人间的滋味,又为何这般愁眉不展?
“我说王嫂啊,这王良进京赶考,怎么到现在还没消息呢?”
说话之人是隔壁豆腐店的老板娘,这个女人她早就看不惯了。
这话是语调上扬的尖酸,听来刺耳。
女人闻声抬头,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哦,呵呵,还没有。”
“哎呦,这一走就是两年喽......”故意拉长了的声音溢出直白的讽刺之意,豆腐老板娘在心里已经大笑三百声,不老容颜又怎样,还不是被男人抛在家里不管,“女人啊,哪有那么多好时候等人啊。”
女人听了,微微勾了下嘴角,权当做对这话的回应,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再漂亮的女人也抵不过岁月的折磨,更何况在她这里,还有一份思念在雪上加霜。
但是,若等待的对象是他,那么这份无尽无休似乎也没那么令人绝望。本就不是凡人女人,她最大的资本,就是没有尽头的生命。
女子淡然一笑,似是无关风月芳华,“没关系的,我等得起。”
她努力着坚强地去面对一切,从无忧无虑的神兽,到煮米生炊的妇人,她自学自就着在人间过活所需要的一切必备技能,再多的困难和寂寞她也权当做是历练,和眼泪一同下咽。
她用执念固守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一个人唱着和着,就像是再也没有明天了一般,深深地爱着。
而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守住那抹初见时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然而,这世间最为耗人的,便是杳无音讯的等待。眼泪流干,往日的坚持便被一点点清洗,褪色,直到模糊一片。
时间的煎熬让她对自己的初心产生怀疑。在真爱和报恩之间,最后的她,把自己对他的感情归因于了后者。
然后,画面如同被催化作用了一般,一秒变作一天,谛顾加快了眼前画面的纷飞流动,最后定格在一派红火的婚礼场面里。
“王良,我不等你了。”
镜子中的女人身披红袍,头戴凤冠,绚烂的妆容让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动人心魄。
轻言了一句,两行清泪便应声而落,晕开了一小块儿妆容。
这是她的婚礼,是她在与他私定终身时可望而不可得的。
终究是女人,终究抵不过岁岁年年之间,身边能有人陪伴,而她的新郎已经在她身后,等了她整整五年。
她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誓言。
而那个名叫王良的男人,早在五年之前的赶考路上,被土匪害了性命。
掌风一收,已是回到了阴沉破旧的探心阁,周遭是破败的墙壁,窗外那盏白色纸灯笼还在随风颤抖着。
“你懂了吗。”
谛顾开口,轻问一声。
女子点头,一滴清泪随之滑落。
小番一则
我跟着无克跟了好久,他没发现我,我也不敢上前跟他说话,刚刚他还很生气来着。
他今天又穿了一身黑衣,这让我很不爽,明明以前答应过我不穿黑色了,因为我觉得不吉利。
我纠结着,要找个什么样的时机跟他表达我的不满呢?正想着呢,无克突然停了下来,面前是一座衣冠冢。
他轻轻抚摸着冢上立着的墓碑,突然就落了一行清泪。
我也慌了,因为那墓碑上清晰地印刻着,亡妻苏镜台之墓。
“无克你知不知道!苏镜台已经死了她死了!魂飞魄散你懂吗?!!她连投胎都没得投!!你再怎么守着她她也回不来...”镜言看见我又想以百年修为开启古木遗书,扬了手里的粥,向我大喊。
她的话着实伤到了我,这些年来的伤痛一下子燃起来,烧疼了。
“你闭嘴!!”我向她大吼了一声,面前这张脸与那个狠心的人儿是如此相像,此刻也是挂满了泪珠,却没那人那般美得凄凉。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活在这世上已经千千万万年,本以为已经看淡了爱恨生死,却在看到她一片一片散去的时候,怎么也麻痹不了,浑身上下每一根都在剧痛的神经。今年是她离开的第二百三十六年,我踏遍了万里山河,一刻不停地寻找让她复生的办法,却依旧没有头绪。
但是我就是不能承认,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好像,如果我承认了,她就真的回不来了。
番外完,正文回。
原来,是我前世负了你,才会在今生被你折磨。这样,我便没有立场再责怪你些什么,毕竟是我负你在先。
情起缘灭,孰是孰非,她突然可怜起来,那个在爱与责任的夹缝中挣扎着的自己。
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怀抱,没有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等待的道理,即便那爱情已经在时光的酝酿里,发了酵,变了质。
她不过是一个,想要温暖的人。
现在的她,确实是有点累了。爱恨的这一场战役,她输得一败涂地,任轮回千刀万剐吧,她已经无所谓悲伤和快乐。
女人的沉默染灰了本就暗淡无光的探心阁,谛顾轻叹一声,看了这么多悲情感爱的故事,却还是会被这凄楚牵动。世上之事,最说不清楚的,就是感情啊。不然,他也不会就这样浑浑噩噩了千百年。
“看开些吧,因果循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女子抬眸,脸上两道干涸的泪痕微微发皱,“谢谢。”她淡然一笑,似是当真已经看开,“你要的代价是什么。”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所以你应该理解。”此女子倒是识大体,没有惯常的期期艾艾让他心生更多好感,直白道出自意,“狮虎之子,最让人羡慕的,当然要数这一双千里传音的耳朵。”
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鬼嘀咕的条件惊了一下。这男人竟然要她的耳朵作为交换代价......女子瞪圆了眼睛,惊恐之中无法理解这男人的无情残忍,上一秒还安慰着让你不要掉进感情漩涡,此刻便坦然地要取了你的耳朵。
算了,就让他拿了去吧,今生已经无望,没有了那人的甜言蜜语,其余的,不听也罢。
女子点点头,脸上一行泪痕依旧清晰,婉然而凄楚。
夕阳的惨淡卷走最后一丝微风,夜幕漆黑得让人想流泪。繁星藏在空中,光光点点,交错成一条星河,高傲地发射出寒冷银光,可望而不可即。
原来,最黑的夜晚,却会孕育出最闪亮的星星。最混乱的思绪里,却总是挥散不去那一双最专注的眼睛。
是凝聚了欢愉喜悦的光芒,或者沁透着悲伤愤怒的色彩。
无克啊,我怎么又开始想你了。才分开了这么短暂的时间,我就已经想你了。
泪水悄无声息地落下,今夜注定无眠。
“苏镜台。”
一声轻唤打破死寂的夜晚,不同于往日里亲昵的镜台或者玩笑小傻子,这一次,萧见萸是连名带姓地叫的她,透着一股疏远而陌生的孤寂。
闻言,有人心下一沉,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四周。
原来还有人像她一样也睡不着,苏镜台如此想着,翻了个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