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年相识 第八章 黄泉忘川

正所谓昨夜星辰昨夜风,一切可说的,不可说的物件,全部在昨夜显了个痛快。到是与今日这东方微泛起的鱼肚白,已无任何瓜葛了。我这么一说,定会引来诸多不满。瞧,首先不满的,应是这已然动身奔跑向后山的貂祀了。

学貂祀的话说,便是明明他昨日决定去那后山修炼的,可若说昨日与今日无任何瓜葛,那他这修炼不就泡汤了么。没办法,这貂祀胡搅蛮缠,难对付的不得了,我便作罢,放他往后山而去,第一次低头承认自个儿的错误。郑重表示,昨日与今日瓜葛甚密。这貂祀才心满意足的拔腿而去。

想来这话说的确实太满,卯日星君刚刚上任不久,便见貂舞这慵懒小貂,已然梳洗完毕,踱出了洞门口。一见这话语,灿灿摆于天际,便勇于开始据理力争。最最主要的,便是,她今日要跟着杜筝去幽冥司。我这话一出,自是引得她甚为不满,差点便有一种失之东隅的伤怀。

她和我舌战半盏茶功夫,便心满意足,带着胜利的喜悦,奔去了前殿。

刚行至殿门口,便见龙柏的枝桠颤颤巍巍,鲜绿叶芽沙沙作响:“舞仙人早啊。今儿个天还未亮透,便见四仙人急急忙忙向后山而去,身后还拖着个包袱样的物什,想是去后山闭关了吧。”

貂舞一怔,才想起昨天貂祀说要闭关的话来,随即点了点头:“正是。”

龙柏又是摇晃起来,浓厚的嗓音,带了将要溢出的喜悦:“想来四仙人也终是长大了。舞仙人这几日起的也甚早,莫不是也琢磨着要殷勤修行了?若是这样,想来貂息王和王后会高兴坏了的。”

“别的没注意,却明显觉出,近日龙柏的话甚多,说出来的话也叫人不带听得很。”貂舞没想到,龙柏一个转身竟扯到了她身上,心里极为不舒服。

龙柏还想说些什么,听得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传来,便嘎然闭嘴。紧接着换了一副献媚讨好的嘴脸:“龙柏小仙,参见小鬼帝。”

貂舞一回头,却见杜筝正向着这边走来。依旧是杂尘不染的黑衣,乌发上别了一枚翠玉发簪,形状诡异,竟是骷髅。衬着妖红的眸,更是叫人眼前一亮。本是说不出的阴恻,配上他白皙如雪的容颜,透着点点星辰般闪亮亮,也是妖雅俊致的无话可说。

杜筝淡然走上前来,修长的手指绽开在貂舞眼前,只觉一花,却是被他纳入怀中。浅淡的青草香,随之冲进了貂舞的六腑五脏,直达心尖之上。杜筝抱住她,向着龙柏微微一欠身,便转身进了紫安宫。

王后见杜筝走近,面含欣喜的迎了过来。待看清怀中的貂舞时,却是愣了愣,眼中眸光闪了闪,便不动声色的黯然退去。

上座的貂息王却未像王后那般隐藏心绪,他走下来,瞅了眼貂舞,眸色暗沉慢慢开口:“小五虽仍是貂身,可眼下她也大了。筝儿贤侄这么抱着,恐是要落人话柄。怕是有损筝儿贤侄的清誉,如此一来本君也不好向子仁君交代。”

“貂息王教训的是,小侄含糊,未思及这些。若是,”杜筝轻轻放下怀里的貂舞,眸光闪耀,毫不躲避的看着貂息王,继续说着:“若是因此有损舞儿的清誉,小侄愿负全部责任。当然小侄今日此话,不全然只是为负这番责任的。想必貂息王也了解小侄心性,若是不得小侄心意的,世间纲常礼仪,在小侄眼中不过一片纸张,终会换做满天破碎。”

貂息王怔怔看了杜筝一会,默然轻声一叹,转头看向身旁而立的王后:“我还有他事,今日需去妙严宫寻了青华大帝。杂陈琐事交与意儿便是,你莫要操劳过度,好好养着,我才不用挂心。”说着轻拍了拍王后的柔荑。

王后答应着,便欲送貂息王出谷。行至殿门,貂息王却又回头看向杜筝,神色瞬间凝重黯然下来:“筝儿贤侄这番心意,本君甚感欣然。只是,哎,有些事,因缘际会,许是早已注定。本君无奈乏力,不敢妄图说些什么。只是今日贤侄此番话语,切莫再说与外人听也。便是子仁君也万般不可说,本君也会像往日一般,不曾听到此番话语。”说完,又是一口轻叹,转身走了出去。

王后返回时,饭菜已然上桌。看看悄悄高升的日头,众人快速吃罢早饭,便向貂息王后辞行了。

当然,貂舞仍是没有忘记,把貂祀一番话传与王后听。王后听完,也像那龙柏一般,开怀不已,眉眼弯弯。仿佛现在便看到了貂祀晋升灵仙后,身绕浮云,浓雾飘荡,眉浓目耀的站于身边,真真为一介美美男子。

三人见貂息王后已然处于梦幻之中不可自拔,在貂意授意下,便捏了个诀,招来片片浮云,腾空而起,向着幽冥司而去。

貂舞有些尴尬的瞅了瞅左右两侧,神色坦然,腾着五彩云的貂児和杜筝。再低头看看自己招来的一小片白云,稀稀疏疏,仿似下一刻就要擅离职守,逃命而去一般。

正独自郁闷中,却忽然见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把她抱了起来。抬头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红眸,勾起的唇角带着邪魅,灵动的眸光是不怀好意,却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嘲讽:“舞儿和我一起吧。我独自承云,感到孤寂。”

貂舞眨巴了下黑眸,眉目中缀满了欢喜。这事来的挺巧,她正思虑着抓紧摆脱那颤巍巍的小云彩呢。既然杜筝怕孤寂,那权当陪伴他好了,还能享受下承五彩云的滋味,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貂児投来一瞥,复杂难懂,不知何意,嘴里嘟囔着:“这样会把她惯坏的,还不如让她自觉自身的不足,也好下不为例。”

杜筝抬头看向远方,云淡风轻的笑了一笑,闭口没有答话。

不用费力驾云,貂舞便闲了下来。转头看向两边的景致,大都是熟悉的很。以前跟着貂祀,也没少见过。蔚蓝高昂的天,身边一晃而过的云,皆让她提不起什么兴致了。看得恹恹的,不觉间竟靠在杜筝怀里,会晤周公去了。

“舞儿醒醒,再睡下去,恐怕就要回到辛夷谷了。”杜筝柔和的目光,看着怀中的人儿。

貂舞猛然醒转,只觉耳畔呼呼作响,毛发被风吹起,一浪一浪翻滚后退。貂舞抬起前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极目望去,原来杜筝正驾云而下。下面黑乎乎的是何地方,竟是看不真切。

耳边风声戛然而止,貂舞又探出头来,这会子哪还有什么蓝天白云。头顶之上,灰暗不明。脚下横了一条昏黄的长路,不甚宽广,却绵延几百里,递目望去不见尽头。路面沙尘铺就,仿佛一股小小轻风也能扬起漫天黄沙,遮面覆眼。这便是黄泉路了吧。

路两旁,却是鲜艳夺目,生生开满红似滴血的彼岸花。仍旧是绵延几百里,看不到尽头,与灰暗的天际,黄尘的路面连就一片。

相传这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思永相失。耀目的花迷了貂舞的眼,这一刻她竟像似看到了杜筝放大千万倍置于她眼前的眸。

杜筝仿似看不到周边诡异迷离的景致,不甚在意的继续前行。貂児也收起目光,跟着往前行去。但见前面排出长长的队形,无数的阴差鬼吏扬着手中的马鞭,喝呼不止。走近前来,才发现那一个个皆是失了性命,前来幽冥司登记入册的魂魄。

沿途的阴差鬼吏见是杜筝,纷纷向着杜筝行礼叩拜。那些被长长铁链锁住的魂魄,亦是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貂舞被这些凄凄然,阴森森的目光,盯得有些不适应,随之往杜筝怀里钻了钻。

“不需害怕,他们已被锁住,不会伤害你的,况且还有我呢,我会护你周全的。”杜筝轻笑了声,眯了眸子,心情大好的看向怀里的貂舞。

貂舞到是看惯了这双透着温柔的眸光,不觉有异。旁边的鬼差们,却差点骇掉了下巴颏子,直觉用手扶了扶下巴,他们还从未见过他们那冷漠的小鬼帝有这样的暖意柔情的眸子。

貂舞也觉他的话有理,便轻轻扭动了一下,又探出身子来。见只此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然走到了这条看似没有尽头之路的尽头。原来它的尽头却是一条浑浊的河。暗黄的河水缓缓流向远方,又是看不到尽头般,与天相接。

杜筝带着他们,转个弯角,又前行了一会子,便见一座桥横跨于河水两岸。自此,貂舞才算明白,原来这河便是忘川河,眼前之桥,便是奈何桥了。这奈何桥分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下层却是黑色。

想来生时行善事的要走上层,善恶兼半的走中层,万恶的走下层。

貂舞这么想着,急急探目望去,果不其然,奈何桥旁边,一块光滑平坦的青石,静静躺在河畔。那绸缎一般滑腻紧致的石面,这样少有的大石,应该是三生石无疑了。青石之上,鲜红的四个大字,触目惊心——早登彼岸。

奈何桥的另一边站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那么慈爱的笑着,好像就这么站着笑了几千年,几万年,竟从未停止过。身旁的大口黑锅里,不知煮着什么,青烟缭绕,热气飞天。

他们行至奈何桥边,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低头向着杜筝见礼。尔后看了看杜筝怀里的貂舞,慈爱的笑里,闪闪烁烁,终是未发一言。杜筝看了一眼孟婆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转身跨向了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