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六月既过,迎来七月的中旬前,七月十三日。
七月初,那一场空前绝后的宴席,令全遥安镇都叹为观止。以至于过去了好久,仍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聊点。
“小姐。”鹊儿红着眼睛前来,“大哥将才找我,说是母亲病了,不恰大嫂正有孕在身,不便事事照料周全,要我回去……”边说着,一边抹着泪。
鹊儿也极是有孝心的,自小被送到谢府来,虽没受过什么苦,但却安守本分。得了什么好的,都往家里送去,自己也舍不得留着。
她大哥能这么早成亲,还不是多亏了鹊儿勤勤恳恳的。
芳筱了解她家处境,安慰道:“不碍事,我这里还有别人在呢,你尽管放心回去照料你母亲。”
送到门口,又担心他们用度不够:“这些拿着,生病了就要好好补补,不要跟我客气。”将些零钱塞到她手里,轻拍着她。
鹊儿不争气的又哭了,抽泣了一会才止住:“谢谢小姐,等娘好了,我就回来。”
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是半个姐妹了。撇开别人不谈,这鹊儿可不就是她最信任也最疼爱的么?
“去吧。”只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时回忆起儿时的事情。
一边笑着,一边回屋歇着。
没了鹊儿在旁叽叽喳喳的闲聊,着实没趣。却又不想再把别的人拉过来,不过就是几日,没必要。
纨儿此时进了屋:“小姐,鹊儿回家照顾她娘去了,嘱托纨儿前来贴身伺候。”纨儿也是机灵的丫头,但芳筱也不是离了丫鬟就不能活了。
遂答:“不必了,你平日里做什么的接着做就好,不必跟在我身旁随传随到。”
纨儿也猜到了,小姐必是习惯了只让鹊儿跟着,别的人是带不了的。
就拿前不久的芙苓来说,那可是夫人跟前最疼爱的,长相也是最出众的丫鬟。
就因为当着小姐的面,说了不该说的,夫人毫不犹豫的就把她赶了出去。
虽然有些事情,小姐不会计较,可老爷夫人可都在看着呢。他们下人说错什么,做错什么,自有人罚。
只是通常,小姐不计较,就不会有什么事。
“诺。”纨儿应声便又退了出去。
自从七月,她便不再受谢康约束,还可以和以前一样,进进出出不受阻碍。
遂无聊之际,她便又要出门。
“小姐,你要一个人出府?”小伍见小姐一人要出府,甚是担忧。
“不必忧心,出去转转便回。”芳筱既没顾虑,也不害怕。
听闻尹白的大婚之日已定,好像是八月初。这下子,至少不用担心楚陵再做猜测。更好的是父亲不会再做逼迫,毕竟遥安之内,除了尹家一户,再没有别家富贵公子能入得了父亲的眼。
这样想着,心情大好,脚步也极是轻快。
她不喜欢人多而又嘈杂的地方,所以很快离开了闹市,来到一处林子里。
两排茂密的竹林,甚至遮住了顶上的阳光,去了热气,却又无端生了一丝寒意。
就这样慢慢悠悠的散着心,惬意极了。
突然耳边有些人的声音传来,听起来颇为熟悉。闭目而去,细细听来。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却听出来是玄武的声音。好奇,好奇他怎么来了这里?难不成是在进行修仙的练习?
寻声而去,慢慢的穿过了竹林,看见一片灌木丛,声音的源头就是那后面。
“玄武上神,您就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次?小妖必感恩戴德,再次保证从此不再出山害人!”这是她拨开遮挡视线之物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上神?小妖?这些话怎么奇奇怪怪的?谢芳筱听得云里雾里,定睛一看,着实吓得不轻。
那是一着墨色战袍般的玄武,侧脸一度冷峻,看起来似是面无表情。手上一柄长剑之上已沾了些许血迹,滴了几滴落在地上,那股血腥味可想而知。她差点作呕,还好忍住。
而吓住她的却不是玄武本人,是他的对面,站着说话的非人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蟒蛇,甚至不停地张口吐着信子。因为和玄武的距离不远,感觉甚至威胁,也极其危险。
灰白的身体,尾巴不断扫地带起一阵阵的妖风,这样的蟒,成妖了吗?不然何来的第二个声音?蟒会说话……
正是瞧见那妖怪的瞬间,她吓得跌了出去:“啊!”双手扶地而支撑,虽不是很冷的天气,已然瑟瑟发抖。面纱掉落,她也无意去拾。
这样大的蟒蛇她从没见过,或者说,就连蟒蛇都没怎么见过。一时间吓得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
她很清楚,她已经四肢软弱无力了,手脚极其冰凉,这样的妖,怎么会在凡间随意出现?
“快离开这里,不要看!”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玄武声嘶力竭般的吼叫,然而她已无力抬头去寻,无力挪动任何一步。
另一种声音随即跟上,阴寒、可怕:“他说的不错,这个女子就是你的软肋,玄武上神!”阴森森的语气,她听完更是毛骨悚然,来不及体会话中含义,只觉有两阵强风不断袭来。
妖?玄武上神?传说里四大神兽的那个玄武上神吗?不可能吧……
她冷不防哆嗦一下,突然间抬起了头。也许她该后悔这个抬头,因为她看见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一幕。
不,两幕。
那是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不,那不是面孔,只是一方蟒蛇的头,长着尖锐锋利的牙齿,巨大的很,仿佛它的血盆大口可以一口吞下她。
这是无比惊悚的一幕。
然而下一刻,它原本狰狞完整的蛇头,血淋淋的一剑划来,瞬间分为两半,蟒蛇痛苦的表情来不及多停留片刻,就分开落下。
分做两半,而那个出剑的人,正是玄武。
她一瞬间的惊恐,发不出任何声音,顿觉天旋地转,随即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轻抬落闭,明眸里第一看见的人是玄武,焦急而惊喜的神情,对她极是关心:“怎么是你?”扶额,头略痛,好似将才发生了什么,但一时间又记不起了。
便在太阳穴处揉了揉,歪了歪脑袋,努力回想。忽而发觉自己身在玄武怀中,甚是尴尬,连忙站起。
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最近和他的接触怎么越来越过于亲密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
“我不知你在这里,没有顾及于你,吓着你了,实在抱歉。”玄武温声细语,也带着一丝歉意,芳筱惊讶一番,但很快镇静下来。他一身如故,似有不对劲的地方。
站了好一会,又将这里环视一圈,干干净净,毫无其他痕迹。
风拂过时,带着的也皆是清新的花草香,并无其他。
但逐渐恢复的意识,想起了玄武此话的含义。
那不断蔓延回来的恐惧,再次降临。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玄武,疑惑,惧怕。
难道遥安有妖蟒?而他又为何隐瞒身份?
隐瞒?分明是自己没有问过……
“对不起,我替你去了这段不愉快的记忆。”玄武悔然的脸色一直不能平复,只是芳筱看在眼里的。
但她抗拒,即便是为她好。
“你是神,不是修仙的凡人对吗?”芳筱退了一步,愕然未安。去了记忆?难道对于神来说,就这么简单吗?
“是。”玄武并不打算隐瞒,只是好奇她此时询问这个有何意义?“不过不重要了,如果你觉得是我欺骗了你,我马上一并消了你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话虽如此,说的口不对心,也是极为不舍。从他的眼神中,她看见了落寞和遗憾。
一位上神,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他落寞和遗憾?
莫非,千百年来,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不能有执子之手的红颜知己?
“不,我不需要!”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脱口而出,“你是神,为什么要来到凡间?为什么要走进我们遥安镇?难道,你一开始所言是真?对面的山上真的也……有妖?”说到妖字,她仍是不禁发抖着,之前那一幕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害怕,但是也不让玄武去除那记忆,矛盾,很是矛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玄武感受她传来的恐惧,想要靠近,却见她跟随自己的脚步不断退后。
于是只好停下:“如果不能一个人承受,为何不要求我替你解决?我是谁,我要做什么,都不重要不是吗?”玄武所言,竟多几分凄苦,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玄武,一个有血性般的他。
她愣住,她茫然,也许,这就是神,能拥有的很多,可同时不能拥有的也有很多,比如在凡间的情感。“玄……”芳筱芳口难开,一字之后竟不知如何接下去了。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付出,在无条件的帮助自己。而唯一的要求仅仅是成为他的朋友,朋友,如果不是缺乏,何故这般要求?
可人与人之间的友情,岂是这般建立起来的?
“玄武上神,我虽是一介凡人,但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如果事事都要倚靠他人,倘若哪一日没了靠山,自己如何独活?
纵然我是凡人,但我也不因此不能很好的活着。
我是一时间无法接受那样的场面,也许以后都很难忘记,可这就是人生,坎坷曲折,不可能永远风平浪静的。”芳筱一番感慨,倾吐而出。
也许,她是更应该把这些话亲口告诉仲楚陵的。
只可惜,从未敢这样直白过。唯恐伤了他的心。
世上最负心的便是,站在你面前为你出生入死视而不见,却亲眼见证了你为别人付诸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