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你怎么不躲呢

就这么一句,他的形象已经在我面前刷的一下矮了一截。

还没等陆临再说出句什么话,我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门栓上使了个法术。门后的阴影之中,我听着陆临使劲地摔门,那“哐当哐当”的声响越来越刺耳……

隔了一扇门,果然就是隔了千山万水。

“该死的!这门怎的打不开!”

他大概是气了,伴随着他的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声响,大抵是他一脚踹上了木门。

我低了头,听见那边女子娇滴滴地说:“夫君,琢玉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如……我们别看了,回去、回去……罢。”

她的说话声越来越低,“回去”这个词之后有着大片的空白,我第一时间竟觉得,她想要说的其实是“回去成亲罢”。

陆临又重重地踹了一下门,有阳光趁机钻进来,让我看清了这房间里陈旧的摆设,也让我看清了陆临的那颗心。

我将身子贴紧了墙壁,生怕被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看到。如今已经落入了这步田地,我便只能在黑暗之中躲藏,任凭这黑暗,将我全身心都包围。

与陆临,最初就是不靠谱的相遇,一次帮助,一只海螺就让我产生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感情,还莫名奇妙地被他各种占便宜……

“谁先被占便宜的?”

仿佛瞧见陆临一脸严肃地在我跟前,仿佛听见他再一次地把这句话重复一遍。

想那一天我不过是看到天上有一团白色,顺势抱住了一只小京巴,并不知道那是陆临的原身。想后来我看不到摸不到他,唯一和他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一只海螺,那时候,就那么信任,甚至纪乾楼说他一句,我都会拍案而起,非要顶上那么一句:“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

他存在于我的世界。

原本这就只是一场梦罢了,我居然把它给当真了,从什么时候呢?

从他说要我信他。

他说他只身一人为我在碧辰海下冰封千年,我信了。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信了。他说他并不爱芦笙,那只是一位老友一个过去,我也信了。他说琢玉只是一厢情愿,他们的事情,在适当的以后,他会解决。我自然也信了。

真傻啊,一个人的一面之词,我居然一字一句全都当了真。

纪乾楼都说了,他们终究会成亲,真想不通前些日子我还在幻想什么,还在支撑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我好么?

我不顾自身安危,几乎耗损所有内力破除雾妖森林的结界,就是为了平安地赶过来和陆临相聚。我知道那时候的他一定非常焦急,他一定是苦苦等了许久见我不归来,一定会急得满世界找我。

或许一切,都是我以为吧。

我以为他会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寻倩影;我以为他会弃了春秋不负月,一心只与我同行;我以为他会趁风东南入森林,不见小栾不罢休。

然而这一切,都是我以为罢了。

我不在的时候,自然有人为他披衣陪他赏月,佳人在旁,他又如何会去想我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呢。

我们之间,大概隔的不是一扇门,而是云泥之别。

他是高高在上的上仙,永远站在天穹之上,而我,就只能站在山下遥遥望着他,就像望着昆仑山顶的积雪。

他执掌天水阁,又有九公主在旁照料,天帝对其赏识,故而他权力无双,于我而言,他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

梦碎了,天亮了,岁月倦了,这千里霜月,也该谢了。

我在茫茫黑暗之中寻到一缕淡金色的阳光,阳光照在我的食指上,恍若一只扇动着翅膀的小蝴蝶。

一阵拉拉扯扯的响动过后,周围终于是静了下来,心跳仿佛也停止了,唯有我均匀而细长的呼吸声,在四周弥散。

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腔之上,那么沉重,沉重地连喘息声都变得不同于常。

许许多多的情绪积压在一起,如同积水一般挤压胸腔,我的肺叶一张一合,我的心一沉一浮,这世界,依旧如初。

我推开了窗,看见天空依旧晴朗,看见云朵依然白净,而我,依然悲伤。

从这扇门之中走出来,看藤萝攀上高高的院墙,看石板缝中一朵小白花“啪”的一下悄然绽放。

凋零的花瓣落了一地,枯萎的树叶铺成古道,宁家古宅一如既往地安静,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人难以呼吸。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在宁家古宅行走,被微风卷上天空的花瓣像是那些破碎的小情绪。所有悲欢离合,都付与这一场盛世繁华,烟花尽了,盛夏也将进入尾声。

秋季即将到来,那么冬天……冬天很美吧。

心上仿佛覆了一层霜雪,我踱步,从满地的落寞之上踩过去,是那么、那么想念冬天。

就像是,在想念一个深爱的人。

我踏着倾城日光一路离开了宁家古宅,那古老的铜门合上,我转身望着那有些斑驳的墙壁,树纹交错的青松,忽然之间很想离开乌陵城。

或许,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那么,应该去向简瑶他们告别。至于纪乾楼……

想到这个名字,那醉心的眼神便会重新浮现在脑海,勾魂摄魄一般,我的步伐居然缓慢了一些。

他的身边从来不乏姑娘,如他一般的人,也始终没有一个长居的地方,他或许就停留在某个站点,但永远……不会长居。

惊鸿一瞥,如同流星般陨落,这才是纪乾楼吧。

踩过了不知道多少青石板,我的脚步是越来越快,记得从前跟陆临一起行走,总是把步子放得很慢很慢,好像每一次并肩,就能够沿着那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不过浮生大梦一场。

我抬眸,一眼便瞧见了那苍翠树木掩映之间的医馆招牌,起先还没有太过注意,如今到了这里四下望去,才发觉街上的人似乎少了许多。

是什么原因呢?

我的大脑已经不能够快速地运转了,虽觉察出有异常也懒得去想,自顾自地叩响了那紧闭的房门。

就要离开了,这个地方,有多少的人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咚、咚、咚。”

三个声音如同从远古传来,在我的脑海之中不断地重复,虚无缥缈,却是一遍又一遍。

我抹了抹发酸的鼻尖,跟做梦似的,听见那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把刀刷的一下刺在左颈部。

简瑶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她大概以为我会闪躲,所以那刀刃刺得力气比平常还要大上一些。

偏偏我没有。

我相信,此刻她从我眼中看到的,应该是一片荒芜,一片死寂。

那时候宁家灭族,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是陆临守护在我的身边,抵抗妖兽,我才能够平安回到织岁山。

如今陆临也不在了,我可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万念俱灰,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灵魂已经死了,我还留存这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杀了我吧。”

我费力地张开唇瓣,艰难地咽下一口气,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面对着她。事实上,我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简瑶怔了一下,旋即狠狠一脚跺在了地上,痛苦地合上了眼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他们都说是你放出了妖兽,民不聊生……所以、所以大家纷纷收拾好行李,离开了乌陵城……”

我迷茫地朝着四周望了望,这才发觉所有的店铺都关门大吉了,只有这一家医馆的门突兀地打开着,而我,就侧着身子站在门外。

血液顺着胳膊流了下来,淡淡的腥味儿在医馆内弥漫,粘稠的血滴落在了指尖,我敲了敲混沌的头颅,迷迷瞪瞪地问:“发生了什么?”

一种不好的预感已经漫上了心头。

难道是我在雾妖森林放出来的那些妖精已经进入了人间,开始伺机祸害那手无缚鸡之力的世人?

若真如此,那我便是最大的罪人了。

“你怎么不躲呢!”简瑶将我肩上的刀拔了出来,手脚麻利地为我处理伤口,仿佛刚才的那一刀并不是她刺的一般。

肩上的疼痛已经不重要了,我低眸瞧着那一滩血浸湿了白色的衣衫,忽然间也不觉得多痛了。

“发生了什么!”

我眯了眯眼,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简瑶说:“都说有人破除了妖界和人界的结界,于是妖精大肆走进人间,以食人为生,以杀人为乐。你归来的时候,有人看见你和妖精为伍,现在大街小巷上都传遍了,说是你放出了那些妖孽!怎么、怎么可能!”

因为激动,简瑶的脸色有些发红,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使劲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整个人都摇晃个不停:“我明知不可能是你!但那时候你去参加仙术大会第三轮,也没见个人影儿,我没有办法为你辩解……哦对了,我昨天才知道那消息似乎是从杨家人那边传出来的,那描述的是绘声绘色……三人成虎啊小栾!就算是再虚假的事情,说着说着也就成了真的……”

杨家?

呵,恐怕这仙术大会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局吧?我跌进了这局里,还以为自己多有能耐,还希望为宁家争光。

如今,已经快要自身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