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有一名女子掩袖而过,指着颜如玉对她身旁的男子说:“呀,你看你这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男子甚是鄙夷地瞧了颜如玉一眼,登时把衣袖敛了过去,对那女子哼了一声:“一看就是死人妖。”
颜如玉当即对着那男子啐了一口,愤愤地对着那个人的影子狠狠地踩了几下,好像每一下都踩在了那人的身上似的。
踩完了颜如玉还拍了拍手,甚是有成就感的样子。
我瞥了他一眼,甚无语地蹲在地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单薄的段京墨,看他面前摆着的一幅画。
画上是一名女子,正如在他记忆之中看到的那般,女子拈花一笑,神采飞扬,梨涡浅浅,楚楚动人。
我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幅画,忍不住伸出指尖去触碰那姑娘的浅浅笑靥,指尖距离那宣纸极近极近,几乎就要触碰到了……
“不要碰!”段京墨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飞快地伸出手来把那幅画给收了起来,片刻后意识到了他方才的态度不对,于是一边卷起画轴一边说,“方才激动了些,那是我未婚妻的画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段京墨小心翼翼地掸去画轴上沾染的灰尘,将画轴收好,眼眸之中的光芒渐渐地淡去、淡去,最终消失殆尽,空留一片死灰。
我不敢看那样的眼睛,就只是瞥了一眼,忽然之间脑海出现了一幅画面——那被吊在碧辰海海底的人,也是这样望着海面,原本深邃的眼眸如同一口枯井。
人还在,心却先死了。
他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够这样。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陆临,他抱起了双臂,眼风还留在方才的那副画轴上面,说:“段公子,我们帮你找你未婚妻吧。”
段京墨的眼中泛出了晶亮的光泽,像是一株即将枯萎的小草受到了雨露的滋润,一夜之间忽然活了起来。原本的枯黄也渐渐地恢复成了鲜活的翠绿。
可惜的是,那只是一刻,一刻过后,那刚刚燃起的小火星便是灭掉了,段京墨又是一脸的沮丧:“她是被我们家的债主给抓走了,债主要我筹集两千两银子,我现在家徒四壁,根本就没有办法……你们也不像是富豪,再说,我也不想欠别人什么。”
“我们……啊……”
总不能直白地说我们是奔着你们家的天宁玉来的吧?那样的话他怎么能够相信!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我们图谋不轨啊更何况他看起来挺聪明的!
陆临在那啊了一阵子,抬眼看了看天空,搞得段京墨盯着他的脖颈直看,好像他有什么毛病似的。
“段公子,我们来做交易如何?”
颜如玉摇着蒲扇,一步迈了上去,还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以防踩到段京墨那薄薄的宣纸。
“做交易?”
段京墨一听这话,顿时抬起眸,等着一双迷茫的眼睛,还不知道颜如玉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对,我素来听闻段家有家传宝玉,若是你肯卖给我们……”颜如玉拉长了音调,就等着段京墨开口说话。
他的确是说了,且是带着愤懑:“家传宝玉已经卖给当铺了!总有一天我会把它赎回来的!你们休想打段家宝玉的主意!”
“哦?莫非你口中的当铺就是李家当铺?”
颜如玉依旧不紧不慢,像是手中操纵着千军万马,只要段京墨不招认,一挥手那些兵马就能把段家宅子踏平。
“你!”段京墨显然明白了我们三个是有备而来,气得呼吸都加重了许多,胸膛一起一伏的,好像再经受什么刺激就能够爆裂一般,“宝玉是段家的象征,我已经没有了家人没有了古宅,只有这块玉了!我只是一个书生只想保存一点点关于段家的东西,你们能不能……高抬贵手……”
他最后说话的语气,几近恳求。
他的眼底,也泛起了一丝丝的泪花儿。
一个大男人,经历了家破人亡,就连自己心爱之人也被掳走。一介公子哥,原本是应该在家里锦衣玉食,与新婚妻子琴瑟相合,如今只能流落街头卖画为生。
我扯了扯颜如玉的袖角,眯了眯眼说:“公子,我长话短说吧,你们家的宝玉是灵物,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那块玉。现如今妖孽纵横,我们需要那块玉来除妖,就算是为了黎民百姓……”
不能把天究剑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一来是段京墨身为一代凡人对于此种事情不了解,二来是天究剑即将重铸成功,一旦不能封印天究,到时候天地之间都是那些游魂与妖灵,事情就难以预料了。我也不想引起他的恐慌。
段京墨一听我的话还是非常惊讶,甚至斜着眼瞧了瞧我们三个,诧异道:“你们……是能人异士?”
我深深地觉得这句话的后面隐藏着一句——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好吗!
没曾想段京墨还真加上了一句话:“不过最近的确是妖魔肆虐,映雪被掳走的前段时间就有一只妖精在赤泽城里面穿行,专门挑女子剥皮。那场面,只是想一下都能够知道有多么血腥!”
剥皮呀……公子难道你就不觉得你的姑娘也被剥皮了么?
咳,这个想法的确太恶毒了一些,于是我为了安慰自己问了问:“段公子,那么你后来有没有见过你未婚妻呢?”
“映雪啊……”段京墨喃喃地念起这个名字,垂下了眼睫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说最后一次见到映雪,是在一个晚上。那时候一切如同寻常,他在映雪的伺候之下宽衣沐浴,看月光照进窗台,覆上了她温柔的面庞。
他或许想着,即使贫穷,即使段家只有他一个后人,但只要有映雪在,生活还是有希望有奔头的。
他眯上了眼睛,他沉沉地睡去,他的梦里她还在笑,梦醒之后她却只是一阵云烟。
消失了,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怎么着也找不见。
他说与映雪相识的时候,她正在梅林中间,雪花落上了她瘦削的肩,梅花映出了佳人容颜。他只觉得她生得楚楚动人,很适合入画。那时候他意气风发,铺开宣纸就对她说:“姑娘,在下可否为你作画?”
映雪悄然应允。
画中的她拈花一笑,和现实之中别无二致,她喜欢看他画画,他喜欢她。
两人相识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三个月,但自从第一次见面,段京墨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映雪一般。
以至于后来,越是和她接近了,两个人的谈话就越是投机。段京墨只觉得她很了解自己,一句话就说在了心坎上,任何人都不能与她相比。
后来她不见了,他形容枯槁,整天浑浑噩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直至有那么一天,他的债主跟他说:“映雪在我们手里,不拿出来两千两银子,我们就不会把她放出来!”
他为一女子,卖了宅子,即使如此也凑不够两千两银子。后来他流落街头,卖画为生,几乎就要凑够两千两了,那边却又变本加厉,说再加一千算是利息。
这故事听起来的确凄惨。可我只想说这公子是傻么,看不出来债主就只是在威胁他要他筹钱,以至于映雪是否真的在他们手上都说不清!
“段公子,你后来就没见过映雪?”
陆临已经看出了一丝不对劲。
段京墨甚是纯洁地点点头,扁扁嘴道:“他们……不让我见映雪。”
“那你真的确定,映雪就是在他们的手上,而不是他们只是利用映雪,把这个事情当作一个幌子来欺骗你的钱财?”
他还真是……一针见血啊。根本不留给段京墨思考的余地。若是我的话,我定然会拐弯抹角地告诉他,而不是这么直白地就去击碎他的梦境。
段京墨毕竟是那种比较喜欢事情理想化发展的公子哥儿,还不知道能不能忍受住这巨大的打击呢。
果然,他先是皱了皱眉,使劲地想了想什么,尔后脸色逐渐有些发白,又由白转成淡青色,最后一张脸涨得通红。
“公子,这画怎么卖?”
有个人指着他画的一幅秋菊图,煞有介事地询问。
然而段京墨此时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思,俯身把画轴一收,将所有的画都拢在了怀里:“不卖了不卖了!”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小爷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你的画,你怎的说不卖就不卖了!”
那人冷哼一声,说着就把靴子往前移了一下,正踩在了段京墨还没有收拾好的一幅画上面。
“人家说不卖就不卖了嘛,你干嘛非要这样……”颜如玉往那人跟前一凑,屁股一扭直接撞在了那人的腰上。
男人嘿嘿嘿笑了笑,转瞬间尴尬地掩着口鼻离去。
我想他此刻的心情一定是崩溃的,说不准走了两步就把颜如玉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多谢公子提醒。”
段京墨将画轴都塞在了包袱里面,对着陆临拱拱手,立刻朝着某个方向转过身去。
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下断情桥。
公子……你确定不会摔下去么?
我当即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贩似的不停地说:“公子,你就这么去找债主了?我们是来和你做交易的你不看看我们吗?公子?哎,公子你不需要帮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