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雷雨来的猝不及防。
乌云气势汹汹地从遥远的天边碾压过来的时候,秦佚拉着罗瑛撒腿就往家中跑。刚进家门,暴雨便从天而降了。
“老天,一天当中,两次惊魂。”罗瑛全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两条小腿酸疼的要命。
你休息。秦佚指指自己:我去做饭。
“你会么?”罗瑛趴在桌上仰起脸,一副过劳的可怜相:“要不还是我去?”
秦佚板着脸将她按到床上,然后扭头冲向了灶房。
“真可靠啊。”罗瑛得意地笑,在床上满足地摊开手脚。脑子昏昏沉沉中,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到底是什么来着?
蜂蜜……蜂蜜……蜜蜂!!!
她蓦地张开双眼,翻身下床,拔腿往灶房中跑去。
秦佚刚点燃炉火,往铁锅中添上水,就见罗瑛从雨幕里冲了进来。
“秦佚!”罗瑛风风火火地跑到他面前,一脸紧张道:“脱掉衣服我看看!”
“……”秦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尤其复杂。
“哎,不、不是。”罗瑛脸上莫名发红,拉着他回到屋子里,将油灯拨了拨亮,“你白天被蜜蜂蛰到没?”
秦佚敛下双眼,抿着唇不说话。
罗瑛无力地扶额,她就知道啊……
“这种受了伤不吭不响的毛病能不能改改?”罗瑛咬着牙,恶狠狠地扒了他的衣服。白日里慌慌张张也没顾得上查看,如今将掩人耳目的长发拨开,背上大大小小的红肿便显露了出来。
“你这家伙……”罗瑛看着忍不住地心酸,斥道:“你就不疼么!?”
秦佚不在意地摇摇头。这点痛比起以前受的伤,根本无足道哉。
“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罗瑛一看他这种不知悔改的模样就气得牙根痒。毫不留情地将人按坐在椅子上,举起油灯小心地挑出扎在肉里的刺。
豆油燃灯,光线实在黯淡,罗瑛眯着眼凑近才能看清那些细小的针尖。秦佚感到后背被一阵阵湿润的呼吸打得发痒,不由得耳根一热,僵硬地动了动肩膀。
“老实坐着。”罗瑛立刻瞪了人一眼,全神贯注地处理完毕,到隔壁取了把新鲜的马齿苋,捣碎了敷在肿胀的伤口上。
因惯犯病号受伤,做饭的任务还是落在了罗瑛手上。
好在腌菜还有,她就在锅里添米煮粥,然后将剩下的马齿苋切碎,加鸡蛋和盐和成面汁烙饼。
锅底抹上厚厚的油,烙出的面饼焦香绵软,扯开后喷出马齿苋独有的鲜味,让人闻着便食指大动。
罗瑛麻利地做完饭后,雨已经停了。夏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完后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两人在这场骤雨初歇之时,吃完了一天中的最后一顿饭。
“看来屋顶不修不行了啊。”饭后,罗瑛走到隔壁,看着地上积起的水洼叹气。柴房因为门窗俱在,封闭性良好,她就将之做了药房,反而将此处作为临时柴房,捡了些避开大洞的边角堆放干柴。
现在看来,还是不能侥幸。
“明天找王大姐商量商量。”油灯熄灭后,罗瑛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对着黑暗中的秦佚道:“还要顺便去铁匠家一趟。”
秦佚晾着后背趴在床上,转过头看她,黑眸在暗中也闪出亮光。
罗瑛不知怎么就读懂了他的意思,翻个身迷迷糊糊地解释道:“去找他做避雷针……”
翌日一早,罗瑛便请王寡妇过来,看了看房顶的漏洞。
“是得修修了。”妇人咂咂嘴道:“今年雨水大,不能再耽误了。”
“我也这么想。”罗瑛请她坐下,沏上杯金银花茶递过去,“可是卯不准怎么个修法,嫂子有什么建议么?”
王寡妇心满意足地吸了口茶,说道:“你是想重新上梁搭瓦呢,还是想凑合凑合,整点茅草一盖了事?”
“茅草?能行么?”罗瑛不由得想起某个诗人晚年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心里一阵忐忑。
“那肯定不如瓦片结实,”王寡妇笑道:“就是便宜,也省事些。就看妹子你如何打算了。”
便宜啊……罗瑛想起自己剩余的钱两,愁得小脸发皱。
秦佚刷过碗,凑过来探知情况,一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担心地敲敲桌子:怎么了?
“你会修房顶么秦佚?”罗瑛苦哈哈地看着他,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咱家要没钱了。”
不会。秦佚摇摇头,眼神坚定道:我可以学。
罗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逗你的!”她站起来伸了伸手脚,叉腰道:“还是花钱请匠人吧,过两天我到城里一趟,拿药换点银子。”
“有花才有挣,”王寡妇也点头道:“妹子是个有本事的人。”
秦佚抿抿唇,忽然转头问妇人:近处有贩卖皮草的地方么?
王寡妇纳闷地看着他,完全不懂在比划什么。
罗瑛笑出声,替他解释了一番,王寡妇才明白过来,想了想道:“先前有人专门过来收,可是咱们村没猎手,不产皮,渐渐地就没了声息。不过逢集倒是有卖的,小哥届时也可以上那儿摆摊卖去。”
秦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真要打猎啊?”罗瑛矮下身问他:“去铁匠那里给你寻把兵器?”
秦佚想起自己惯使的长刀,握了握布满薄茧的双手,点头。
“那待会儿便一起去,”罗瑛笑笑,又问妇人:“嫂子,村里哪家是木匠出身?这修房加瓦的事,总得劳个人照看。”
“我先前没跟你说过么?”王寡妇放下茶杯,无辜地眨眨眼:“村长就是村里唯一的木匠。”
“村长居然是个木匠。“罗瑛抱着胳膊,跟秦佚走在下坡的小道上,满脸惊奇道:“先前一点没看出来。”
去村长家拜访的时候也没见着跟木匠有丝毫联系的东西,大概是很久没做过活了?
毕竟当了村长。秦佚猜测道:可能改行了。
“可惜他妻子要待产,腾不开空。”罗瑛头疼地道:“难不成真得整点茅草先铺上?”
秦佚指指自己:我来做。
“也成吧。”罗瑛只得道:“昨日在河边见到许多,一会儿回来便去割些吧。”
铁匠家在山脚处,单独住一个院子,跟谁也不搭界。传闻他四十出头,却一直未娶妻,孤身一人呆在这偏僻的宅子里,整日只是打铁。院里用砖头建了窑专门烧铁,从早到晚都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罗瑛一进门就觉出空气中的燥热,再看院子里随处堆放的镰具犁耙,铁锅菜刀,心里暗暗称奇——这人还真的什么都能造啊。
“谁来了?”
突然从屋里传来敦厚洪亮的喊声,罗瑛定了定神,笑着走进去:“张大哥,我是之前来拜访过的罗瑛,还记得么?”
铁匠赤着膊,身上穿了件皮质的围裙,腰间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锤尺工具,闻言将手中的风箱停下,转身看向来人。
秦佚一见他便愣了愣,这人身量竟比自己还高,满身的腱子肉在火焰的映照下仿佛涂了一层透亮的油脂,看上去健壮极了。
“哦,罗大夫啊。”铁匠脸上胡子拉渣,五官很是粗犷,对罗瑛乐呵呵道:“许久不见了,此来是要打什么?”
罗瑛将秦佚拉到身前,笑道:“我夫君想到山上打猎,找您打副刀具。”
“哦,这就是大夫的夫家?”铁匠对谁都一脸自来熟的样子,见了秦佚却是一愣。
罗瑛不解地望着二人,眨眨眼——难道认识?
铁匠很快反应过来,爽朗笑道:“大夫已天人之姿,竟不料夫君也是如此神俊的人物,叫在下一时看恍了眼。”说着转头问道:“小哥想要什么样的?有样图否?”
秦佚从怀里把画好的图纸给他。长刀刀身狭长而有弧,两面开刃,尖端锋利,还是他用惯的样式。
铁匠看了一会儿,突然抬首定定盯住秦佚的脸,须臾后才笑道:“小哥这刀杀气够重的,怕不是打猎所用吧?”
秦佚心中惊疑,眼底染上凉意,手臂上的肌肉警惕地绷紧。
铁匠一副没看见的模样,拎着图纸摸了摸下巴,嘟囔道:“打是能打,待在下将这式样修修。还得去进点精铁。”
他兀自琢磨了会儿,对秦佚道:“小哥介不介意在下看看你的臂力?”
秦佚微微一愣,便被只钢铁似的大手箍住了肩膀。他下意识出手格挡,却被一股不容阻拦的力量制住了动作。
此人会武!
秦佚心里一惊,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且功夫很可能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