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秋之际,正午的日光也浸着一丝凉意,天幕高而深远,好似一块透亮无暇的蓝玉,轻盈地悬挂在整个县衙上空。通往正堂的阔道两侧,威严的狴犴石兽圆眼怒张,审视着道中携行的两个女子。
罗瑛轻手轻脚,小心搀扶刘雪兰迈上石阶。惊怒过后,妇人心神又损,越发离人不得,待此事了却,还需尽快告知其家中父母,将人带回去好生调养才是。
她边想边行,从牢门到此处竟挪腾了小半时辰。前来拿人的小吏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强来拖拽,只得一个劲儿地催促:“姑奶奶们,赶紧吧!眼看着时辰就到,耽误了开堂,你们跟我都得问罪!”?
罗瑛头也不抬道:“去李家跑腿的还没回来,主犯不到,一样开不了堂,慌什么?”
正说话间,身后已有人影阔步而来。
李宗耀束发金冠,一身枣红色华衫,眉目俊朗,腰背挺阔,长腿交错间,衣摆下黑靴一尘不染,端正得好似要上大殿一般。
罗瑛看得皱眉,忙停下脚步,拧身将刘雪兰挡在背后。
“罗姑娘别来无恙啊。”李宗耀轻笑着打招呼,漆黑的眼睛越过罗瑛的肩膀望向瑟缩胆怯的妇人:“雪兰,你越发消瘦了,身子可还撑得住?”
“李大少何苦来哉?”罗瑛紧紧握住刘雪兰颤抖不已的双手,冷声道:“如此惺惺作态,令人发呕!”
李宗耀扫她一眼,笑容不变道:“罗姑娘这话何意?雪兰虽已下狱,与我仍是夫妻,定罪行刑之前,做夫君的问候一句以示体贴,不也理所应当?”
罗瑛气得咬牙:“你真是厚颜无耻!”
李宗耀轻嗤一声,无所谓道:“有耻也罢,无耻也罢,最后被枷锁傍身的,才是真正的输家。”
说罢,便甩甩宽袖,坦然自若地向正堂走去。
正堂之上,县令大人已等得有些不耐,频频探首往台下张望,那把簇新的宽椅上依旧空空如也。
陈玄林按捺不住,皱眉道:“宋大人呢?时辰就要到了,怎么还不见他?”
书令忙答:“方人来报,见尚书大人与侍从在花园叙话,要不叫人去催一催?”
提起侍从,陈玄林便想起那封没来由的信,心中一紧,摆手道:“不可冒然,且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李宗耀已步入堂中,随后,罗瑛与陈雪兰两名妇人也相携而来。三人在两侧站定,小吏抱手行礼道:“回大人,三名疑犯俱已带到。”
陈玄林无言地扫了李宗耀一眼,眉间露出浓浓不满——当这是什么地方,穿戴如此乖张!
李宗耀原本成竹在胸,被这道斥责的视线一照,忙低头收敛了气焰。
陈玄林拿起惊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未言开堂,先警告台下三人道:“公堂圣严之地,尔等陈词之时,不可形状无端,更不可虚情妄言,如有冒犯,定不轻饶,明白否?”
三人颔首,陈玄林又不放心地对罗瑛重复了一遍:“罗氏明白否?”
罗瑛淡淡道:“大人若刚正无私,民女自无怨言。”
陈玄林面色一沉,想要再说些什么,书令却突然轻声打岔:“大人,来了来了。”
宋清觉着一身竹青的新衣,文质彬彬地从堂后走出,对众人歉笑道:“诸位久等,某无官服可穿,只得换了身衣裳。”
陈玄林哪敢有二话,忙恭让道:“大人快请落座。”
堂中三人又向旁审官行礼,李宗耀注意到那日随行的小厮并未出现,心中稍疑,转念一想,公堂这种地方,身着奴籍之人恐不可冒入,遂又释然。
罗瑛定定看了宋清觉一眼,敏感地觉察到此人似乎与前日不大相同,但具体何处异样,又分辨不出,只得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打起精神面对堂上的主审。
陈玄林高举惊堂木,沉声开堂。
两侧“威武”不断,结实的长板撞击在地上,声如鼓点。在场诸人的心绪都随着这密集的鼓声沉寂下来。
书令起身具说前事,提到陈雪兰的供词,语速明显加快了些,但也被在场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陈玄林脸上羞躁,心里也发急,不待书令落座便责问出口:“李家大朗,刘氏此前所言,你可认罪?”
李宗耀配合无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呼冤枉:“大人明鉴,草民如何会行此等兽行?!”
陈玄林扫视刘雪兰一眼,追问道:“你妻持说如此,岂会是空穴来风?”
李宗耀道:“只因成亲以来,酒坊生意繁忙,草民时常早出晚归,冷待了妻子,加之雪兰抱病日久,已成心疾,才会生出这等骇人听闻的妄念!”他边说边捶胸顿首,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都怪草民愚钝,没早些看出侧卧之人已病入膏肓至此,叫她平白害了两条性命,都是草民的过错!”
“哦?依你所言,刘氏所说,俱不属实?”陈玄林悬着的心渐渐落下,神情也恢复自若,沉声警告道:“尚书大人在侧,若有虚词,定惩不赦!”
李宗耀拜倒在地,恳切道:“贱妻久病之事,自有家中下人为证,草民愿以项上人头作保,所言句句为实!”
陈玄林颔首称善,转问跪在一旁的妇人:“刘氏还有话说么?”
自李宗耀说出“妻子”二字后,刘雪兰的眼泪就未断过,此时更是抖着唇瓣闭口不言。
陈玄林心中满意,扭头请宋清觉示下,后者捋着胡须,眯起双眼点了点头。陈玄林终于把一颗心按到了肚里,正待要发判,忽闻罗瑛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接道:“李大少金躯贵体,还是将自己的人头看得重些罢。”
李宗耀捶胸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僵了又僵,嘴边勉强挤出一个笑:“罗姑娘有何见教?”
陈玄林两条眉毛又拧在了一起,心里万分不耐,面上又不好生怒,冷冷问道:“罗氏可有话说?”
罗瑛昂首道:“民女为刘氏不平。”
“如何不平?”陈玄林隐隐发作:“本官已依她所愿,命其夫当堂对峙,问其说辞,又三缄其口,还要本官如何?!”
“民女倒想问问大人,依李宗耀所言,刘氏该如何为自己申辩?”罗瑛冷笑道:“无论她辩解什么,只消一句‘心疾’、一个‘妄念’便可搪塞,大人倒是教教我,她除了闭口不言,还能做些什么?”
“她……”陈玄林被问的无言,只得道:“本官断案,向来依证而行,犯人无所自证,便是认罪,除此之外,还待如何?”
罗瑛趁机道:“倘若有物证呢?”
“物证?”陈玄林心中纳罕,转头问书令:“哪处还有物证?”
书令摇摇头,也是一脸茫然。
罗瑛看了刘雪兰一眼,双手在袖中紧攥成拳,朗声道:“请大人再将常氏的尸首搬上大堂,民女有三证,可为刘氏害人一事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