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时候他还是怀有希望的,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的,觉得自己是还没有败下阵的。
总觉得自己逆商不低,但其实也不高啊。
等到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又发了会儿呆,他才从里面走出来,到门口洗了把脸。
“我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
突然有人在身后这么说了一句,夏微予一惊,一捧水全浇在了鞋面上。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老胡就坐在他身后的洗手台上,一只手扶在脖子上,那侧肩膀僵硬地转动着。
“我这肩周颈椎的,老毛病了。”老胡解释说,并拿出一贴膏药,“过来帮忙贴一下。”
夏微予有点儿愣,傻乎乎地看着他。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见他非寡言即暴躁,工作起来还煞有介事、虎虎生威,从来不想他一脸疲惫是什么样,甚至还带着点儿……温和的关怀?
他不是一直都懒得理我么,今天吃错药了?
“这么总是呆头呆脑的,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你这孩子怎么啦,成天魂不守舍的?”老胡又招呼了一声。
夏微予反应过来,接过膏药,贴在了老胡露出的半个肩膀上。
“嘶,啊哟……没轻没重的!”老胡低嗔一声,转而问道,“小东西,胡爷爷今天不在,那帮鳖孙子欺负你了?”
“没,没有啊。”夏微予心虚地回答。
老胡偏头瞥了他一眼,他发梢上沾着水珠,前襟也溅湿了,眼睛还有点儿红,满脸的无精打采。
这次老胡的肩膀实在酸痛不已,一直待在这边洗手间旁边的杂物库中休息,原本百无聊赖,不久之后看到自己的小助手几乎用跑的钻进卫生间里,很久都不出来。于是他从极其无聊,变成了一边担心一边无聊,怕那个小助手是受了什么欺负而躲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性子耿直还脾气不好,又是个半路出家,挺多人看不惯他,他跟厨房里那帮人基本没有交好。这小助手来了之后,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原因还是那孩子自身的问题,也一直没跟什么人交好过,成天闷闷不乐的,不喜欢说话,总是一张冷漠中透露着呆滞和孤单的脸。老胡想,也或许都是吧。
只是老胡懒得管闲事,一直没有理会而已。
一个多小时之后,那小助手终于出来了,一脸可怜样,老胡凑过去,罕而表达了一次关心。
“这破宾馆,这烂厨房,那群鸟人,确实不好干啊。”老胡感慨,“无论怎么说,你跟着我也算我的人,谁对你不好就说,我回去收拾他,这还反了不成?”
“不是的,胡师傅,没什么事,大家都挺好的,您别误会。只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别人没什么关系。我以后会注意的,会处理好工作和生活的关系,我今天只是……有点儿不在状态。”
“看来我这师父不在状态不行啊,怎么连徒弟都开始不对劲儿了?”老胡笑了笑,“小夏呀,其实吧,我知道你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回到了旁边的杂物库。
夏微予感受到一丝非比寻常的气息,其实不想听后续的话,也猜的到老胡大概会说什么,还是只好磨磨蹭蹭地跟了上去。
老胡回到之前坐的地方,等着他慢慢走过来,不急不恼,换平时早该一拍桌子就吼人了。
“你啊,跟我年轻的时候太像了。”老胡说。
夏微予讪讪地笑了笑。
“尤其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那执拗实在太熟悉了。我不知道你先前经历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我就看得出来,你不喜欢现在这样。我更看得出来,你的心思不属于这里。”老胡低沉地诉说着,“你跟我儿子年纪差不多,那小子可不像我年轻的时候,那小子可真浑啊,简直给他妈妈惯坏了。你们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有干劲的。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学校第一名,不是我吹啊,那成绩,当时上大学那跑不了的。在那时代,可不像现在,什么不是没有名额的,我们学校什么都优先考虑我,用你们现在的话说,我是‘全村的希望’啊!但那时候遇到啥事了呢,我大哥,一废人一样一人,40岁了,多少年娶不到个媳妇。那年偏偏他运气好,给他遇到一个,奉子成婚嘛。那我这大学还能上?他结婚还得指望着全家一起工作,赚钱给他盖新房、娶媳妇。我老爹给我录取通知书撕了个稀巴烂,我也就工作去了。我那姐姐更可怜,等于卖女儿,你知道吗,那能咋办?可怜我姐后来生了十几个,遇了天灾人祸的,只活下了3个。全家为他齐心合力,连我最小的弟弟都没被放过啊!后来大家开始了各自的生活,我还想再拼拼,也没那心劲儿了。咱们倒是无亲无故,我见着你,却想得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跟着老胡那么久,老胡从来没跟他说过那么多话。
老胡拍拍他的肩:“小子,趁年轻,还有一份心,好好把握。要么再过两年,你的心就该降下来了,哪还会想那么多呢。而且在哪儿干不是干,干什么不是干,我之前做过锅炉工,修过汽车,干过水泥厂,还卖过保险,做一行就是认认真真、好好做一行,年年先进啊。只是现在年纪大了,体力精力都跟不上,想想也离退休不远了,早该退居二线了,把机会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
要说没有感觉,那都是骗人的。先前的酸涩劲儿又开始向上翻涌,无法言说的感情如同滔滔洪水,再一次肆意袭来。
夏微予控制不了自己的反应,鼻子酸得发疼,泪腺又开始骚动。他赶紧低下头,之前那么努力做心理建设,大概又白费了。
“我啊,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情绪也很不稳定,容易激动。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没个满心赤诚的时候。”老胡语重心长,“我爹不叫我上大学,表面上我什么都不说,平静接受,但他们都不知道啊,我那时候在夜里躲被窝里偷偷哭,至少哭了两三年,终于麻木了,不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