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星跟任昱麒已经逗留了超过原计划一周的时间,每天还是毫无头绪地转来转去,除了转来转去他们也无事可做。
“真的还要在这儿继续待下去吗,下周有考试诶。”郑星咬着棉花糖,拉拉任昱麒的衣摆,她现在已经习惯了跟任昱麒待在一起,语气行为都活泼很多。
“有什么办法,我也想回去。”任昱麒端着一杯关东煮,正在扎最后一个牛肉丸,然后递给郑星吃。
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老人从旁边经过,用“年轻真好哇”的眼神看着他们。好像出发那天坐在对面的老夫妻也这样看着他们来着,郑星那时候都快羞死了,这会儿也习惯了。只是有一点比较奇怪,爷爷奶奶,你们不觉得我们出现在这里不对头么?现在是上课上班时间,你们不应该觉得我们是无所事事闲散青年么?那么慈爱是怎么回事,你们难道不应该摇着头说“现在的年轻人”么?
“回去吧,又浪费了一天。”
任昱麒起身朝车站走去,郑星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她带的钱除去回去的车票钱,已经只剩两位数了,任公子这几天一直比较照顾她,出门还会给她买饮料零食什么的。虽然觉得不好意思,好在任公子也是个体贴的人,一切做得自然而然,没让她觉得尴尬。
任昱麒真是个好人啊。她经常这么想着。
他们是怀着比较平和的情绪回到住处的,一直没心没肺的孔雯这段时间反而焦虑起来。
当然,并不是因为孔广扬那件事。
“说了不去!要我说几遍你们才能死心,凭什么这时候想到我了,你们之前那么多年都在干什么?不要跟我谈那些,你们不就是想要钱!”
他们进门的时候见孔雯对着话筒恶狠狠地骂着,然后按掉把手机狠狠甩到沙发上。
郑星一惊,她这画风不太对啊。
“孔姨,我们回来了……”任昱麒朝她笑着,拉着郑星赶快往楼上闪。
“啊,你们回来了,辛苦了,周妈很快就会准备好午饭。”孔雯一秒换上笑脸,朝他们摇摇手。
后来周妈偷偷告诉他们,孔雯老家那边的弟弟准备结婚,家里给孔雯打电话说回家参加弟弟婚礼,实际上就是想要钱,因为女方家要价比较苛刻,老孔两口子觉得有困难。
“你们不知道,从有了扬扬,都在这儿安家十来年了,那家人对这边都是不闻不问的。两次扬扬病得都快活不过来了,阿雯实在没办法才联系那边,打电话他们都不接的!阿雯生意刚起起步的时候,那家子突然主动联系呢,这时候也想起来这个女儿了,哼!”到悲愤之处,周妈又抹起了眼泪。
“千万别让阿雯知道我跟你们说过这件事,老家那边的所有事都是她的禁忌。”周妈最后提醒。
任昱麒皱着眉,他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果然就在那周的星期五,孔家的人到孔雯的公司来了。
那天孔广扬毫无原因发着低烧,就请假在家里休息。孔雯从起床之后就状态不对,穿反衣服,刷牙忘挤牙膏,一路碰翻东西,在打碎牛奶杯子之后,嘀咕自己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她一直有些焦灼,迷迷糊糊地下楼去上班了。
一个小时之后,周妈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周妈啊,不好了,雯姐她家的人过来了,雯姐控制不住了,你赶快下来啊!”
周妈觉得自己真是爆炸了,怕什么来什么,难怪那母子俩一早起来就不对头,原来是那家人的磁场污染靠近了啊!
避免不得了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她扔下吸尘器,刚跑下去换鞋,又想起来一件事冲回楼上找手机。她得跟老严打个招呼,据说孔雯那个弟弟不是个省油的灯,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是当地有名的瘪三。老严应该带几个人手一起去,流氓不要脸起来,能干出什么事还不确定呢。
任昱麒听到骚动,放下手中的笔,问周妈怎么回事,周妈语速快得像小车实验的打点机。任昱麒终于理顺她的语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这对于孔雯母子来说,不亚于一次劫难。
孔广扬听到动静,一脸病容光着脚从自己的房间里跑出来,周妈撂下手机把他塞回被窝,极少地用严厉的语气说:“小祖宗,你让人省省心吧!”
任昱麒和郑星到场的时候,孔雯已经不要形象了。
“给我闭嘴!”她嗓音尖利又嘶哑,“我的任何事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前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觉得我给你们丢人了,你们觉得我没救了,你们觉得我已经完了!我不要锦上添花,我不求雪中送炭,我甚至不敢奢望,你们对我能够做到不要落井下石!你们当初做了什么,说过什么,你们忘掉了吗!就你们这样的人,这时候也好意思说是我的家人!我已经,我已经……”她边喊眼泪边滚落下来,她的声音变调越来越严重,说到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哽噎,喉咙里的抽搐让她泣不成声。
那两个老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不约而同地朝后退了两步,他们不敢靠近这个已经发疯的女儿,她身上长出了长长的刺,离她太近就会被戳伤。
“姐,何必呢,大家都有难处,同样的事放到你身上,你怎么办?”她弟弟完全不吃她那套,一步步地朝她靠近,“你知不知道父母压力有多大,为你的事,别人都是怎么指点我们的,你又懂个屁?就你不容易,我们天天被人说三道四就容易了,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父母?”
“我体谅你们,有没有人体谅我!”
“姐姐,你就不能大度一点,以前那说的都是气话,那种情况都是被逼的,我们能怎么办?”她弟弟还在继续说着,“没谁对不住你,你就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好的你怎么不记,以前我们一起生活的幸福片段你全不记得了?”
“我要大度?”孔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多年对我母子二人不闻不问,现在又跟我提大度了?以前的幸福都是你的,是你们的,从来没有我的!”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都是成人,父母年纪也大了,大家就不能像一家人一样和和气气地好好过日子吗?你一上来就这么剑拔弩张,父母不心寒吗?”她弟弟一边说一边环视周围,这层楼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静静地观望着突然之间发生的一切。
这个男人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又用恳切的声音说道:“姐,我们都知道过去自己做错了,你不在家这些年,我们心里也难受,大家都互相给彼此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们已经这样来请你,你就出席一下如何,就当大家和解了。”
“出席和解?”她又笑了两声,冲到财务跟前,夺过装着上季度奖金的袋子,抓出里面成捆的钱,一把一把地朝着那个男人扔过去,粉红色的钱币在她面前纷纷扬扬,剩下的崭新的钞票在她手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你不就是想要钱么,除了要钱,你们什么时候想起过我?拿去啊,拿去啊,都给我拿去啊!拿了就给我滚,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永远!”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旁边的劳资员吓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郑星完全吓傻,孔雯工作时给她的感觉是优雅,非工作状态给她的感觉是开朗跳脱,总有种人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的感觉,是个经常充满幸福感也能带给别人元气的人。现在孔雯完全像个还没到学龄的孩子,躺在地上哭喊撒泼。
她犹犹豫豫,想过去劝一下孔雯,任昱麒伸手挡住她,表情阴郁:“家事……外人不能管。”
这时孔广扬从电梯里跑出来,手里握着那根铜钉,指着自己的舅舅怒喝:“我们没有乱七八糟的所谓‘亲人’!告诉你们最好赶快走,再纠缠就不客气了!”
“嗬!从哪儿跑出来的野小子,有没有规矩,跟长辈说话就是这个样子的?”孔雯弟弟尖酸地笑起来,“缺少父亲管教的野种,野种就是野种,也根本就无法管教!”
“你才是野种!”孔广扬被气的不轻,他竭声嘶叫,握着铜钉的手不受控地颤抖起来,多少年了,他经常被人称为野种、杂种,他都忍了,只有这次无论如何都忍不住。
他的声音比起其他同龄男孩来说,本来就细弱,不仔细听雌雄难辨,此时听起来就像儿童的尖叫,非常刺耳,非常尖锐。
“还想保护你妈妈,我看你早了一百年!”孔雯弟弟一把拍掉他手里的铜钉,“就你这个瘦瘦小小的样子,滚回娘胎里喝奶去吧,我找的是我姐,谁叫你这种毛都长不齐的杂种随便进来插话了,真是没个爹管教的,一点礼貌都不讲!”
“宏宏,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吧。你姐姐不去就算了,你别怨你姐,怪我们,是我们不好。”孔母拉着孔宏,几乎要跪下来哀求,“我们自己想办法,啊?”
孔广扬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铜钉,转身在孔宏的侧腰处狠狠地扎了下去。
“狗杂种!”孔宏提脚把孔广扬踹出了五六米远,“啊啊这个狗杂种,真想要了老子的命!”
他捂着腰侧,血很快从指缝里渗了出来,离得近的人都吓得大惊失色,孔家二老扑上去手忙脚乱地按着儿子腰部的伤口,哭叫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郑星跑过去把孔广扬扶起来,孔宏那脚踹得不轻,他本来就缺少血气的脸上更是惨白,头上渗出汗,顺着细长的脖颈滑进衣领中。
“没事吧……”郑星一手把他的胳膊搭上肩,一手扶着他的腰。
她自己个子就不高,担着孔广扬很费劲。孔广扬几乎是完全瘫在她身上,摇晃了半天也没站稳,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去死,去死……
孔宏气疯了,走到孔广扬身旁又提脚骂道:“野种真是没人管教的,今天我就好好管教管教你,欠收拾就让你长点记性!”
郑星挪挪身子,把孔广扬护在身后,惊惧地望着孔宏,她除了怕也有怒。从这个人出现时就一副叫叫嚣嚣的模样,她本就烦厌至极,后来这人的一系列言行更是让她牙痒。
若不是因为打不过,她一定得把这人揍扁!
孔宏还没来得及再补上一脚,孔雯扑过来冲后面拽住他,把他推开了。推开之后不忘两步上前,狠狠甩了一个大耳瓜子。
孔宏完全疯狂了,他提着孔雯的衣领,右手蓄力伸到了背后。
有胆小的女同事已经捂住眼睛,反应过来老大要挨打的男同事才纷纷起身,从自己的座位上赶过来。
孔宏这巴掌没甩出来,他惊诧地回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人。
他中学的时候跟人混社会,本身就体能超群,很快成了一条优秀打手,一人干倒半条街,名号也是响当当,现在那些人听到他的名字依旧闻风丧胆。
他无敌了这么多年,这次居然有人让他的神之右手感到了千斤之重。
“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任昱麒单手抓着孔宏的手腕,满脸沉静,却恐怖的像是随时有可能跳起来杀人。
孔宏的表情很错愕,错愕中还有点惊恐,除此之外他还非常愤怒,这个看起来挺温良的男孩让他失了气势。
“你又是什么东西!”孔宏想甩开男孩的手,但男孩的握力委实不小,捏的他骨头都快断掉了,他只有用张牙舞爪的表情来掩饰疼痛的扭曲,极其羞愤。
任昱麒手腕一转,孔宏的小臂上发出一声轻响,紧接着就是惨烈的叫声。在任昱麒的一握一转之间,局势完全扭转,那个看起来势在必得家伙已经在得意和暴怒之后很快开始灰头土脸。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收尾,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任昱麒拧着孔宏的时候脑子里也空了,他是应该把这个人直接扔出去,还是应该做点别的什么。
接着严叔就带着警卫上来了,平息了孔家二老带来的骚乱。
“你这个没羞没臊的东西,你这个不讲情义的东西!”
最终孔宏只能词穷地不断喊着这两句,被警卫拖走了。
郑星扶着孔广扬,她不懂这些人,为什么可以这个样子?
“明天我们公司又要上报纸了吧,希望不要被写的太过分才好啊……”
“是啊,雯姐一直很不容易呢。上次那件事弄成那样,但是雯姐居然还对那个人……”
“别说啦!不是说以后不要再提那件事了么,让孔总知道的话她会伤心的。”
任昱麒听见几个女员工小声说着,扭头看了一眼,他从那几句话里隐约嗅到了点什么。
所谓的那个人,是谁?
见孔雯的客人在看自己,几个凑在一起的员工各自扭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