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微予本想说,有啥不高兴的说出来让兄弟开心一下呗,哦说出来心里好受一点呗,再一想他跟安彦不熟,统共就见过这两次面而已。他有点间歇性脸盲症,有时候会记不住别人的样貌,第一次能记得安彦是因为安彦像王志凌,也或者可以说王志凌像安彦。
他捞起衣摆坐到安彦旁边,脱掉木屐把脚伸进水池里,很快有一部分小鱼从安彦那边游过来啃他的脚丫子。安彦又点起了一支烟,夏微予抬头看星星,静得只剩池中鱼游动发出的细小声响。
沉静了大概一刻钟,安彦突然说:“你看不看舞台剧?”
“舞台剧?”夏微予有点莫名奇妙,“在校庆之类的活动里会偶然看到吧。”
“啊,对了,你是那边校区的,说起来好像没有那个传统呢。”安彦说,“市里的校区每年九月底都有一次话剧节,只有毕业生不参加,还挺热闹的。”
夏微予想,市里校区还真是清闲啊,活动真多,运动会、话剧节、歌咏比赛,各种活动年年不缺。不过话剧这东西多费时费事啊,据留在市里校区的同学说,每年到了话剧节时节都特别忙,活动正式开幕前大半个月都没人好好上课,连老师也是心不在焉,几乎人人皆兵。
再想想那个鸟不拉屎的东篱校区,也人人皆兵。接受市里传回的指示,研究404室的前世今生和未来发展,研究造访404室的主要人群,以及怎么避免那些人有事没事往404室跑,有时候还会轮到他们参与活动,去理一下那些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的学生。
回想起前一次遇到的那个赵方,他突然一阵恶寒,自己差点被揍死的事仍然映像极其深刻,就像刚刚发生在前一天一样。那个大厅的陈设还会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每次惊醒都是一身汗。
完全就是一场不敢回想的噩梦。
别说心里的阴影难以磨灭,连身上的伤痕都还清晰可见。除了被护住的腰部,他身后从背到臀当时就没哪处是完整的。其实他没投泡温泉的赞成票,他当初是想投上山一票的,这种玩水项目让他有顾虑和压力,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背后的痕迹。几小时前,下池子的时候,他肩上搭着一条大毛巾,进水之后才拿掉了。而且只贴着石壁,尽量让身体没入水中,对身后出现的人很敏感。
安彦见他不说话,又问道:“你觉得话剧怎么样?”
“很少看,也没参加过表演,不好评价。”夏微予说,“话说回来,刚才问舞台剧,是想从事相关工作吗?你应该刚从大学毕业吧。不过这种艺术形式,在这样的小城市应该没什么前景吧,大家没事干就喜欢看电影,顶多遇到动植物标本巡回展,像画展那样的都没多少人正经欣赏。舞台剧什么的,没听说过有专门排练的,也没有合适的舞台可以用来演出,容得下大量观众的大舞台目前只有两所重点中学。如果无法大众化就没有市场,任何行业的发展没有盈利就没有未来。明显这里的人不会把你说的舞台剧变成生活的一部分,谈这些不太实际咯。”
“你多大了?说起话来真不像孩子。难怪是那边校区的最高领袖啊。”安彦忍不住转头仔细打量起旁边人的面孔,一张孩子气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一些。
“别说‘领袖’好吗,听起来真的可怕。”
安彦觉得旁边这男孩真有意思,这年纪的孩子考虑的应该都是游戏装备和妹子的胸脯吧,会有人关注“艺术形式和前景”这一类的东西么?他是很早就在考虑自己写剧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所以大学起他就对自己写剧本这件事认真做了规划。
包括舒盈莹在内的那些孩子还在“彦哥你好拉风”的层次上,同好会里那么多同龄人,几乎没人谈过“如果我要把剧本变成我的生活会怎样”这种问题。
说起来对这件事最认真的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太认真就变得伤不起了,无疑这孩子刚才说的直指红心,“在这里把舞台剧现实化为生活的一部分”如何?
“你喜欢话剧啊?”夏微予问。
“我啊……是个写舞台剧的,主要是话剧。”安彦站了起来,“你说的没错,在这地方谈这种事真不实际。”
“剧作家?”
“剧作家还谈不上,就是个写剧本的。”安彦穿上木屐走上来路,“早点回去睡吧,年轻人不要熬夜。谢谢你陪我聊天。”
安彦虽身姿挺拔,看他的背影却有一种萧索荒凉的感觉,像风烛残年的老头子,不是深受打击就是备受摧残。
他走的慢,鞋底跟石板接触间发出沉郁的声音。明明那么瘦削,却发出如此沉重的脚步声。
这就是所谓“艺术家的忧郁”么?
夏微予也站起来,目送安彦的身影消失在假山群之中。
舒盈莹哼哼唧唧地醒过来,看了一眼时间,快到饭点了,午饭的饭点。每天都能睡到那么晚,人也越来越像慵懒的动物了。
她掀开被角伸了个懒腰,听着昨天那群欢乐的神经病又在外面发出噪音,心说,那些人精神真不错啊,那么早就爬起来迎接清晨的太阳了呢。
接着她就被吓到了,旁边那张铺上的安彦居然还没起床!
之前每次她都是伴着安彦敲键盘的声音起床,看见他坐在或趴在不同的地方打着字,有时神色放松,有时眉头紧蹙。她不知道他每天都是几点醒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几点睡下的。她睡的时候他还在敲键盘,她醒的时候他依然在敲键盘。
他这废寝忘食的勤劳劲儿把她都感动了,想着自己一定要向他好好学习,于是她每天睡的更久了……
这是什么鬼逻辑?
她从被窝里爬出来,系好因睡相不好弄开的衣带,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外头那帮神经病正在欢歌笑语地互相追逐,精神劲儿真是好啊……
她对着窗户舒展了一会儿胳膊腿,就蹲到身后那张铺前,研究被窝里那人的睡姿,这几天里她还真没看过安彦睡着的样子。
安彦把自己裹得很严实,眼睛以下都埋在被子里,微皱着眉,好像睡的并不舒服,又或者他在做什么不开心的梦。
“干吗啊,睡着的时候也这么深沉。”
舒盈莹伸手去抹安彦的眉心,指尖快碰到的时候她又缩回来,把他弄醒了怎么办,难得看到他还在睡,这几天一直车马劳顿,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
她出神地看着安彦,外面那么吵,他没醒。她记得以前听说过,安彦睡眠好像没有那么深,是比较容易被吵醒的。
老兄昨晚出去进行了一场社交活动,看来很累呢,居然睡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的意思。这人在屋子里宅久了不去面对面跟人沟通还真是不行啊,昨晚那点交流他就心力交瘁了,这会儿蜷在床上长睡不醒。
“你睡吧,我准备去吃饭啦。”舒盈莹站起来轻手轻脚从他旁边走过去。
夏微予、郑星、闫嘉卉和两个副主席,或者更准确说是两个前副主席,他们在早上都收到了一条蛋糕包装上附带的寿星冠。
很快就要放暑假了,生日在7月、8月的人被集中起来,魏秋雁提出给他们一起庆贺一下,暑假期间大部分人都是不见面的。比起上课时间过生日的人,同学给他们说生日快乐的机会少。魏秋雁在学生会任职期间,每年寒暑假开始之前都会提出这茬事,所有成员找个时间坐在一起,举举杯子,只有在那一天里可以无视校规校纪上严禁饮酒的相关规定,偷偷带着大家一醉方休。
从她提出给假期生日的人庆贺这件事以后,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等着放假前的联欢,比放假还要高兴,因为可以借此机会彻底疯一把。
这件事被闫嘉卉称为“给学生会成员过生日就像逛海澜之家,一年两次,每次都有新感觉”。
每次她也是最疯癫的人,总在刷新着别人对她的新认知。
“生日不是都在晚上嘛,大白天的怎么吹蜡烛许愿啊?”洪小兵挤到蛋糕前流着口水,他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蛋糕,足足五层高。
“晚上吃那么多不好,不利于消化,增加肝肾负担,还容易长胖。”魏秋雁一边绑郑星编头发,一边回答。
“师姐你身材一流棒,怕什么长胖啊!”穆凯旋也凑过来插嘴。
“喂喂喂,别光盯着一个人看,好歹照顾一下大码星人啊,对于喝水都能长肉的人,你们还从中作梗,那不胖更多了!”闫嘉卉对着洪小兵、穆凯旋头上一人一巴掌。
“寿星打人!”洪小兵夸张地叫喊。
魏秋雁无奈地笑着,每次都会有些鸡飞狗跳的孩子满场子乱窜,跟打了鸡血似的。
年初,寒假前的那次生日联会开在食堂三楼,那几个人来疯欢脱起来差点把桌子都吃了。老杜看着结束后的杯盘狼藉,说食堂员工不是人啊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啊小破孩过什么生日啊自己买个蛋糕到宿舍里吃去!
这次女生们都在蒋荫萍的引导下帮厨房一起准备吃喝,男生在王志凌的指挥下布置场地。也总有几个像洪小兵、穆凯旋这样的多动症患儿满场子飞窜,帮不上忙还坏事,又喜欢问东问西。最可怕的是这次需要社会关爱的弱智儿童名单里还出现了罗林,他正大笑着跟苏绯在气球中间互相追逐。
让这种人当总调度这学校还有没有未来,上次这个人把自己编排进死姓夏的那组,分了一个脆弱得动不动就自杀的观察对象,还能不能更不靠谱了?完全就不能安心嘛!戚伟超边不耐烦地吹着气球边想,因为气筒不够用,他吹的腮帮子疼。
于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罗林从他旁边跑过去一脚踩爆了一个他刚吹好的气球。
戚伟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斯巴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