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盖峙等他们走远,才有些悻悻然开口:“看见左言迟个兔崽子就来气,顶想把他踹翻在地痛揍一顿,却还需忍气吞声替他做事,窝囊!”
寒花笑:“他是做大人物的料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话说回来,他亦算不得大奸大恶之辈,你想开一些。”
泉盖峙闷一闷:“左功定未必请得动何阿小,再说,白天救人亦不靠谱,我还是回趟红日山庄,让左轻扬帮个忙,选个晚上,佯装攻城。”吃饭何阿小可以推脱,红日军攻城何阿小总不能再龟缩在金乌馆里。
寒花笑和泉盖峙想到一起,却多几分担心:“听左言迟说左轻扬正在做攻城准备,契丹军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跟他们正面冲突赚不到便宜,她不会把假戏真做,真去攻打信都城吧?”
泉盖峙:“管她,真攻就真攻,她现在兵强马壮,红日军和烈日军亦算是训练有素,吃不了多大的亏。”
寒花笑:“不行呢,左轻扬没打过仗,一腔怨气,多半打不过何阿小,兵凶祸急,一旦败北,怕就再没有谁能遏制何阿小凶焰。”
泉盖峙:“行了,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包管她不会真去攻城。”
寒花笑稍加思索:“你有把握就好。不过,左言迟的话亦有道理,晚上各城门一定关闭并戒备森严,救了人想出城不容易,还是早上动手更好,契丹人想不到大白天会有人劫狱,守备会松懈许多呢。”
泉盖峙点头,想开后说什么,一阵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响传来,秋浩风旋即由窗口一个跟斗翻将进来,一眼看见泉盖峙,微微一怔,往后缩了缩:“你还没走?半个时辰有没有过?”先辩解一下,“我又不知道半个时辰是多久来!”
寒花笑见他急急火火,显然有事,问:“有事?”
秋浩风登时眉飞色舞,绕过泉盖来在寒花笑近前,附在他耳边,声音却不小:“我方才在后院外又看见上回跟你亲嘴的那个男人了。”
那个“男人”当然是百丈冰了,她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寒花笑短暂迷惑之余,忽见泉盖峙两眼发直,才省起小屁孩的话弄出误会,赶紧解释:“别听他瞎说,哪有那个?人家明明亲我这里。”一指额头。
泉盖两眼一翻,干咳一声,不由自主地去掸双臂与前胸,好像要掸除与他拥抱过的痕迹。秋浩风犹自不太服气:“反正我看到你们两个亲嘴,没看到的还不知亲了哪里来,谁耐烦天天跟在你后面偷看你们做些什么?”
寒花笑懒得给他争辩,问:“她在哪里?”
秋浩风:“一转眼就不见来,我有喊他,他都不理我。”
寒花笑不信:“你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就喊人家?”
秋浩风表情坚定:“反正我喊了。”眼珠转了转,问,“他叫什么?”见寒花笑不理他,没隔一下子,又问,“他叫什么来?”补充,“我知道他住在哪里,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我带你去找他。”
寒花笑给他锲而不舍地问了十几遍,问得心烦,无可奈何,屈服:“叫百丈冰,行了吧?”
泉盖峙听得一怔:“百丈冰?”
寒花笑:“有什么问题?”
泉盖峙摇头:“没什么,有些奇怪,他有洁癖。”就算百丈冰是只兔子亦是有洁癖的兔子,寒花笑倒是不脏,可自打泉盖峙见到他起,他身上脸上就没断过伤痕,这可是洁癖者的大忌,百丈冰怎会瞧上寒花笑?这事大有意思,泉盖峙忍不住站起,向秋浩风吩咐,“走,领我看看去。”
秋浩风老不愿意,斜起眼睛看看他:“他又不找你来。”
泉盖峙一瞪眼:“少废话,带路!”
秋浩风慑于他的淫威,求助地看一眼寒花笑,没有得到支援,无可奈何地想从窗口翻出去,泉盖峙却不客气地将窗口堵了个严实,他没法可想,只好到门边,把门假向成窗户,一个跟斗翻出去,在门外小声嘟囔一句:“他又不会亲你,去亦白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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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透气性有多好,戴着面具总有些异样感觉,寒花笑不时地摸着自己的新面孔,向南方岔路张望。他与泉盖峙约好在此会合,时间差不多该到了,泉盖峙办事牢靠,一般不会耽搁。
不多工夫,一骑骏马顺岔道驰来,马上骑士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可身形却好认不过,正是泉盖峙。至跟前勒马,两人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各自面孔,泉盖峙抢先开口:“你的新脸有够讨厌,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寒花笑:“彼此彼此。”问,“红日山庄那边的事都办妥了?”
泉盖峙:“差不多吧,”有点不太把握的样子,“左轻扬原先顶泼辣,做事干净利落,这回给丁振武来这么一下子,把精气神全给打掉,有些婆婆妈妈起来。”
寒花笑:“人都靠吃亏长大,以前她没吃过大亏,不晓得厉害,慢慢就好了。”又问,“花归处呢,还没回来?”
泉盖峙摇头:“谁知道干什么勾当去了?伤得乱七八糟的亦不知道休养,成天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寒花笑:“他可能躲在哪里修炼一种复原大法,不论伤多重消耗多厉害,一会儿工夫就能痊愈复原,他说练好了我们胡乱给他磕几个头就教给我们,蛮划得来呢。”
泉盖峙没心思玩笑:“走吧,进了城,没准就碰到他。”策马前趋,“在落雁山庄不好说,怕隔墙有耳,左言迟我还是信不过他,谁知道我们帮他救出左悬灯后,他会不会又暗算我们一道?”
寒花笑:“应该不会吧。”想一想,觉得泉盖峙的话亦不无道理,左言迟虽救下自己,可一旦利害攸关,他什么事干不出来,“不过,是得提防他点。”
泉盖峙:“他不是会在金乌馆后门安排马车么?最好让花归处把马车控制起来,我们自己设法逃离。”眉头微蹙,“这个花归处亦不知去哪里疯了。”
寒花笑:“我们去大祚荣私邸找找。”劫念莼没离开那里的话,花归处肯定亦在那里,“正好,我亦想会会大祚荣,看看他能不能提供机会干掉何阿小。”
泉盖峙:“姓大的亦不是头好鸟,跟左言迟一路货色,”瞥一眼他,“你给他好像交情不错,别怪我没提醒你,需多防着他一点。”
寒花笑:“有数呢,他暗地里一直给契丹人叫劲,眼下给人家捏着七寸,处于下风,想利用我们,我们亦蛮可以利用他。”
泉盖峙与左轻扬虽说已经感情破裂,却惯性地仍将大祚荣视为情敌,殊无好感,不情愿地:“去见他可以,他再敢扣留你,你别拦着我,我非宰了他不可!”
寒花笑:“不会呢,他现在得巴结我们。”瞥一眼泉盖峙,毫无来由地忽然觉得他和百丈冰蛮搭对,忍不住问,“昨天你有见到百丈冰么?”
泉盖峙摇头:“姓秋的小兔崽子领我去了他住处,看到一袭白衫一闪就不见了,小兔崽子说那就是他,估计是不想见我。”反问,“他后来没去找你?”
寒花笑摇头:“没有。”说完才觉察泉盖峙另有深意,可自己答应过百丈冰,不便说明她是女儿身,只能含糊解释,“有些事情我不好说,可你别听秋浩风乱说,我没有不良嗜好,百丈冰亦没有。”
泉盖峙不接受这样解释:“你们要觉得那是健康嗜好,别给我说。”稍稍一顿,问,“他真没去找你?”
寒花笑解释不清,索性不去解释:“真没有,她先前以为十三库是秋云岫编造出来,说真要有十三库,就把里面的武器吃掉,哪里还好意思来见我?”那么她跑去落雁山庄干什么?她与落雁山庄究竟有何瓜葛?
泉盖峙皱眉:“他是镜花旗出来的人,跟秋云岫住在一处是什么意思?”沉吟片刻,“你最好提防着他点,他多半亦在打着十三库的主意,”稍稍顿挫,补充,“我总觉得,十三库的事还没完。”
寒花笑颇有同感,左言迟说过,何阿小只找到五座密库,那么另外八座在哪里?它们亦都毁于地震了么?会不会,十三库有两部分,秋阳曦当年的确是复制了两份图纸,却并非一式两份,而是两部分各有一份?果真如此的话,薛搏隼手中是否藏着另一部分八座密库的图纸?胡思乱想着,与泉盖峙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不知不觉已到定武门前。
城门前除了十几名契丹守卫,再没有旁人,冷冷清清,盘查并不严格,秋云岫的化妆亦恰到好处,守卫仅仅打量他们几眼,问都没问便放他们通过。
按照和左言迟拟定计划,进城后他们应该先去豪客来投宿,可他们有些担心花归处,因此改变计划,直趋大祚荣私邸。
信都城一派劫后情景,到处是残砖乱瓦的废墟,侥幸遗存的建筑亦都门扃紧闭,阒无人息,战马行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格外震耳的蹄声仿佛在一场噩梦中回响,若非偶尔有契丹骑兵和太阳旗众巡逻走过,他们都不免要怀疑误入了一座幽冥死城。
大祚荣在城东南的密宅没有毁于地震,却比两日前更显得死气沉沉,让人怀疑里面早已人去楼空。寒花笑在门前下马,示意泉盖峙一起摘下面具,上前敲打门环。半天,里面毫无动静,他们开始怀疑里面当真无人际,脚步声才轻轻传来,侧门旋即打开一道细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找谁?”
声音有些耳熟,寒花笑一时想不起来:“是我,拜见大先……”
泉盖峙不待他说完,不耐烦地早已用肩一顶,门后人猝不及防,腾云驾雾一般被撞得直飞出去,泉盖峙昂首阔步迈入被撞开的门中。被撞飞的家伙身手倒亦矫健,一骨碌爬起身来,“呛啷”拽出战刀,身后,数十名靺鞨武士不知由哪里冒出,个个张弓搭箭,冰冷的箭镞对准泉盖峙。寒花笑快步跟进,不忘反手将门掩上,一眼认出被泉盖撞飞的家伙正是大祚荣胞弟大显荣,急呼:“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大显荣目光闪烁,正有些犹豫不决,背后一声轻嗽,大祚荣悠然现身,风度依然怡人:“贵客来访,舞刀弄剑岂是待客之道?退下。”
一众武士唯唯诺诺,敛弓而退,眨眼消失得不见踪影,大显荣颇不服气地瞪一眼泉盖峙,亦收刀入鞘,退到大祚荣身后。
大祚荣迎上前来:“抱歉二位,城里不太平,我们不得不多加小心。”殷勤执住寒花笑的手,“寒兄弟、泉盖兄我们里面说话。”往内院引去。
泉盖峙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明白自己做事有些失之莽撞,向大显荣微一颔首:“恕我孟浪,敲半天门没响动有些心急。”
大祚荣接过话去:“好说,显荣他们亦不太懂事,动不动就拔刀亮剑。”
寒花笑:“城里好像还算安定,”至少没有他预想中那般血腥,“我们一路过来,虽说有些冷清,却没见着有人打家劫舍。”更没看见屠杀。
大祚荣神情有些黯然:“亦就今天好些,你要早两天进城,就知道什么叫惨不忍睹。我算是杀人不眨眼了,可都是迫不得已,何阿小就是头畜生,杀人完全是为了取乐。”摇头叹息,将二人引入正堂,招呼二人坐下,“今天他亦不是忽然转了性子立地成佛,一大早便叫丁振武掳了上千人到太阳坊,都是太阳旗没跟着丁振武叛乱的徒众和家属,逼他们一个个给左飞扬单挑,到太阳落山,要左飞扬不死,他们千余人都需人头落地。”
泉盖峙见寒花笑眼中掠过一抹大悲,右手握紧临时战刀的刀柄,赶紧暗暗碰一碰他,示意他不要被大祚荣蛊惑,将话题扯开:“花归处在不在这里?”大祚荣居心叵测,或许是有意挑动寒花笑不顾一切地去刺杀何阿小。不论事实是否如此,此刻去刺杀何阿小都太不切实际。
大祚荣:“昨天在的,不巧得很,刚走不久,说是要回红日山庄看看。不过,劫姑娘还在,我去给你们叫来?”
寒花笑条件反射地摸一摸后脑勺:“不用了,我和她没话说。”拒绝接受泉盖峙暗示,将话题扯回,“一千多条性命呢,大先生可有什么好办法解救他们?”
大祚荣眉头大皱:“够呛,眼下能跟何阿小叫板的只有左轻扬,可就算她即刻引军来攻打信都,怕亦救不了这些人,”看一眼寒花笑,很中肯地,“刺杀何阿小亦不可行,他身边戒备森严,毫无机会,贸然出击,一旦失手,势必会激起他的凶性,大肆屠杀泄愤,平白又要害死许多性命。”并非卖关子地顿挫一下,“还有一个办法治标不治本,便是冒充太阳旗徒众混进太阳坊跟左飞扬角斗,把他给宰了,何阿小凶残,说话倒还算数,应该会暂且放过那一千多人。”
选择刺杀最壮烈,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可正如大祚荣所说,结果却可能是变本加厉的悲惨,会害死更多的无辜百姓,反之,冒充太阳旗徒众去与左飞扬决斗最窝囊,却最有希望能拯救那千余名无辜。世事往往如此,最窝囊的事情反而最值得去做。英雄们会选择轰轰烈烈,完全不顾后果,寒花笑不是英雄,他只想救下一千多条无辜的性命:“能否麻烦大先生代为安排,帮我混进太阳坊去?”
泉盖峙猛地挺身而起,不客气地一把将寒花笑拽出屋外,低声:“你想什么呢?不是说好救人时连左飞扬一块救出去,怎又要去给他决斗?大祚荣想的好主意他自己怎不去?他摆明鼓动你去,你听不出来?”
寒花笑亦压低声音:“今日左飞扬不死,明天何阿小包管还会将他拉去太阳坊你信不信,直到把他折磨至死。”面对现实,“我们没机会救他了。”
泉盖峙:“救不救他另说,左飞扬武技强横,任谁都没有绝对把握胜他,你好好干你的杀手,背地里捅他一剑还行,决什么鬼斗?!”
寒花笑:“临战全靠一股锐气,他连番遭受重挫且沦为阶下囚命在旦夕,意气消磨,容易应付呢。”兜售乐观,“放心,我不会蛮干,有把握的。”见他仍要反对,进一步压低声音,“我还另有些打算,现在不方便细说,等回来我们慢慢聊。”不容分说,拉他翻身回到厅内。
大祚荣一眼看出寒花笑主意已定,却还是询问一声:“二位商量好了?怎么说?”
虽说大祚荣有利用自己的嫌疑,可他目的似乎比较纯洁,为的是拯救上千无辜性命,左言迟亦看不惯何阿小,顶多只是发发牢骚,大祚荣至少有所行动,较而言之,大祚荣更能令寒花笑敬重:“请大先生安排,我去会会左飞扬。”
泉盖峙:“还有我。”
寒花笑连忙反对:“你在定武门给他大干一场,一亮相肯定给他认出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合适。”泉盖峙兵刃太醒目,气场亦太强,很难在何阿小跟前隐瞒身份。寒花笑不容泉盖峙再争,转向大祚荣,“大先生能借我一柄剑么?”
大祚荣:“客气,说什么借?”向大显荣,“去给寒兄弟挑几把好剑来。”上下打量寒花笑,“你亦不能就这样露面,我手下有个易容高手,可以替你化化妆。”
寒花笑:“化妆不必了,我有张面具,戴上便可以蒙混过去。”
大祚荣唤住走到门口的大显荣:“既如此,寒兄弟你就随显荣去挑了剑,完了,显荣会直接陪你去见郑导,他会替你安排妥当。”
寒花笑起身,向泉盖峙交待一声:“你陪大先生在这里说话,累了,就请大先生安排个房间歇息,我去去就回。”迈步,随大显荣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