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笑向宋晴空借来剑时,第一场格斗已近尾声,忠义堂高手本想速战速决,急攻过去,殊不料左堂出阵的汉子凶悍异常,略不怯阵,战刀虎虎生风,非但不防,且拼死一轮对攻上来。前者哪肯拼命?紧急撤攻回防,仓促间先给对手战刀划伤,惹来左堂阵营的一片欢呼喝彩。忠义堂高手恼羞成怒,杀心陡炽,长剑纷纭乱引,将对手弄到眼花缭乱,蓦然反攻一剑,刺中其左肩,几乎对穿,继以一脚,将他踹出丈外,重重摔在地上。
轮到忠义堂方欢呼声起,并夹杂几声“宰了那王八蛋”的叫嚣。忠义堂高手回头看一眼尤定一,得其默许,狞笑一声,抢步上前,利剑倏下,狠狠扎入已完全丧失抵抗能力的对手咽喉。忠义堂的欢呼声陡然而弱,只剩下几名本堂高手兴奋咆哮,其余新招募来的堂众尽数怔住,呆看那血腥场面,各自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痛。
尤定一遥向对面政勇拱一拱手:“政兄,承让,看来今日之战有够简单,用不了多久就有结果。”阴险一笑。
政勇气得一脸铁青:“好戏还在后头!”反刺一句,“你老子亦给我称兄道弟!怎么?长进了,跟你老子到一个辈子(被子)里去了?”学样一笑,笑得暧昧。
尤定一自然听出他话里含意,偏是大意失言,自取其辱,转身向第二名出战的褐衣汉子低吼一声:“还不去,给老子好好打,宰了左堂的王八蛋老子收你进内堂!”
褐衣汉子强打精神,应声向场中行去,即管走出去怕再亦走不回来,一个不好便被人杀猪般宰掉,可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每个人都需豁出性命博取前程!至少他比方才被屠杀的那个走运些,对手和自己一样都是新招募的江湖汉,他们需为一个饭碗残杀,各自都有机会。
才出数步,一道身影已抢先闪出,跃至场中。寒花笑:“等不得了,我先上。”
褐衣汉子先是一怔,随后想起寒花笑的对手是敌方高手,登时急了,冲上去一把将他掀开:“你小子想得美,这一场是老子的,快滚快滚!”
寒花笑赶紧解释:“我不给你换对手,你先歇歇,我先给我那个比划。”
褐衣汉子发急中并没听清他的意思,还要不依,那边政勇先反应过来,方才吃一场败仗,正需要一场胜利鼓舞军心,而第二场己方并无胜算,最有把握取胜的恰是第四场同寒花笑的对阵,反正先前只议定对手,并未强调出场顺序,且拿下这一场再说,赶紧向己方第四个抓到战阄的高手一使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咆哮一声向场中冲去。
两堂新招募的江湖汉子衣衫杂乱破旧,本堂高手却个个穿得光彩夺目,泾渭分明,一眼可以区分,褐衣汉子虽没听清寒花笑说什么,却看清来者不善,正不依不饶:“……不行不行,说破大天来老子亦不给你换,这场老子打定……算了,你先。”眼疾脚快地往后一退,脱离危险地带。
左堂高手急欲建功,懒得招呼,人到剑到,利剑化做万千剑雨,向寒花笑纷纭刺来。此种招式摆明欺负对手无能,算不得犀利,然而对能力不够的江湖汉子而言,极容易给晃得眼花缭乱,先自乱了阵脚,可对寒花笑而言,这样杀法则太小儿科也,轻易把握到利剑重心所在,善加利用,大可以乘势反击,一举将对手击溃。但击败对手并非他的理想,他着急出场另有盘算,借来的长剑以一种慌乱姿态刺出,却恰恰点在实处,化解对手全盘攻势,貌似无意中撞在点上,不知道乘势反攻,反而利用得来空隙,高呼一声:“且住,说清楚再打!”
左堂高手毕竟身份高出一截,抢先动手本来就觉得有些掉价,哪好意思不依不饶地跟个无名小卒没完没了?敛剑站住,居高临下:“哪多废话?有屁快放!”
寒花笑抱拳一揖:“不是废话,阁下龙骧虎视、气宇轩昂,我甘拜下风。”一转身,戟指尤定一,“可他枉顾别人死活,非要打残打死才肯罢休,我不想死亦不想残废,决定临阵倒戈,弃暗投明,大哥你赢了,我现在就是你们左堂的人呢。”
政勇这一回反应迅速而且到位,抢在尤定一怒火勃发前鼓掌高呼:“好兄弟,热烈欢迎加入左堂,我政某人最重明辨是非的兄弟,凡有弃暗投明的兄弟一定厚待重用,还有想弃暗投明的兄弟我们随时欢迎!”压低声音吩咐夏逊,“告诉下面出场的几个,谁敢学样投降,老子上天入地非灭了他满门不可!”
尤定一再没想到会出这样状况,恼得险些当场晕倒,深知此一临阵倒戈对己方士气的危害,若不即刻惩治寒花笑,往下不知会出怎样的乱子,丢人现眼不说,一个不好,手底下这些刚招来的乌合之众一窝蜂地投降过去,自己必将沦为笑柄,再难抬得起头来。格杀叛徒,以儆效尤,一时成为他脑海中唯一念头,瞬间判断,叛徒身在战场中央,此刻亲自出手,有实足把握抢在全无准备的政勇出手阻拦前将这不知死活的叛徒格毙,哪还犹豫?身形骤如苍鹰疾起,快到毫无道理可言,转瞬已至寒花笑面前,利剑煞出,看上去简单不过,暗中却充满着必杀的节奏。他深知政勇出于自身利益不会坐视不顾,自己的时间不多,顶多几个瞬间,一出手即是绝杀。
投降亦需要天分,寒花笑早有准备,尤定一身形甫动,即果断向政勇扑去,注意节奏,不敢拿出绝对速度,以免被人觉察自己实力,只求不给尤定一追上,可惜,他对尤定一一无所知,仅从后者的启动判断其速度,不料尤定一的加速度却诡异得超出他判断,伪装过分,起步速度略慢,离政勇还有丈余距离,尤定一怒影已到,利剑骤起狂飚,以夺命之势席卷而来。
到这一步,即便再拿出看家本事亦难以招架,寒花笑无暇后悔亦别无选择,顺前冲之势就地一扑,继以一串跟头向政勇滚去,即管难看得没法说去,却行之有效,毫发无损地避过一记绝杀。
尤定一这等高手,自持身份,厉烈的击点向来在上路与中路,对下三路的攻击本非强项,当然,若是在高手对决中,寒花笑仆地等若放弃绝大部分还击能力,尤定一只需控制局面,从容追击,大可以等他翻滚不动再痛下杀手,奈何此刻并非一对一的决斗,寒花笑无需争胜,只要拖延小片刻的时间,政勇出于自身的利益不可能袖手旁观。
政勇甚至从容到不需亲自出手,一个手势,夏逊猱身激进,让过寒花笑,横剑阻住尤定一去路,厉声:“尤堂主,留步!”利剑欲攻不攻,杀气凛然。
尤定一一剑走空,对低方位的寒花笑再无必杀之力,不甘心地明白,已错失当场格杀他的机会,咬牙切齿,敛剑,凛冽的目光穿过夏逊,直刺他身后狼狈爬起的寒花笑,恶狠狠发出威胁:“小子,你会后悔今天没干脆死掉!”
寒花笑被他目光所慑,试图以外交化解些他的怒气:“尤堂主,我本来没想投诚呢,谁叫你不把弟兄们死活放在眼里,非要把人往死里赶?大家出来混江湖都不容易是吧?”见这番演说毫无效果,尤定一表情没有丝毫软化,反而变本加厉,只好转向政勇,寻求庇护:“他威胁我呢,政堂主,你会保护我,对么?”
政勇一脸虚伪的笑容:“放心,他休想拿你怎样。”心里满不是这般想法,转向尤定一,讥笑,“尤定一,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吓得我的新兄弟满地打滚,威风得可以。威风够了没?够了劳驾退回去,我们继续。”
尤定一闷哼一声,强压怒火,欲转身归队,寒花笑可恶的声音再度响起:“政堂主,我们一向比武不是这样的,点到为止,哪里给尤定一说的非打死一个才能算赢?大家都是江湖汉子,义气当先,就算碰上不得人心的东家,向我这样摆明了弃他而去就是,总不会在比武时躲懒藏奸,我相信上场的兄弟都会各尽其力,何必要杀要剐?把对手放倒就应当算赢呢。”
政勇心底讨厌他多嘴,然他话已出口,满场人都听见,权衡利弊,倒是该抢先表示支持,好笼络人心,在外交上赢得主动:“这话我爱听,江湖兄弟义气当先,这是比武,不是屠场,都没了还手之力,还他妈的狠下毒手,好英雄了得!混江湖不容易,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堂主,我这位新兄弟的话在理,我双手赞成,你怎么说?”
尤定一本来就黑的脸尤其黑得没法说,差一点甩手将利剑投向寒花笑,恼得两眼发黑,一时亦想不出有力的话反击政勇,只能猛一转身,回到自家阵营。这一回合的较量他算输到姥姥家去也,满脑子光想着怎样才能叫寒花笑后悔生到这世界上来,其余的一概想不清楚。那边政勇犹自不依不饶:“你给句明白话,行还是不行?”
两方的江湖汉子议论纷纷,自然是一致拥护政勇,虽都是小声耳语,汇聚起来却颇有如雷贯耳之势。宋晴空英俊的面孔此刻亦难看得一塌糊涂,可忠义堂现场除了尤定一便是他大,尤定一气昏了头,他只能硬起头皮低声进言:“少堂主,明面上先应下再说,我们暗里叫上场的那些家伙下死手就是,不怕他们敢不听话!”
尤定一瞪他一眼,理智稍稍恢复,沉默少顷,微微颔首,目光再度凶狠地投向寒花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个王八蛋是谁招进来的?给我查出来。”
宋晴空干咳一声,假装没听见,扬声向政勇:“政堂主,我们身在江湖本就讲的是刀头舔血,别着脑袋求生活,可要讲到仁义,我们忠义堂不比谁少一丁半点,既然政堂主有此倡议,我看这样,只需一方认输,另一方即算赢,怎样?”
政勇明知宋晴空代表着尤定一说话,偏不含糊,冷笑一声:“你是哪个林子飞出来的鸟,说话做得数?没大没小!尤定一,你哑巴了么,没哑撂句痛快话!”
尤定一恨不能在政勇那张得理不饶人的脸上狠抽几下,苦忍:“他的话就是我的话!”
政勇骨子里并没把寒花笑这样小人物的投诚当回事,陶醉于占取的上风,只顾着让尤定一不爽,顷刻将寒花笑忘在脑后。寒花笑见大家的注意力容易地从自己身上转移开来,乐得不动声色地悄悄移至左堂第五个抽中战签的灰衣丑汉子身旁,胳膊肘轻轻碰一碰他,见他光顾看热闹,没反应,加大力气,又撞他一下。
灰衣丑汉子登时一翻怪目,瞪他一眼,没好气地一甩胳膊:“个丑八怪,滚远些,再碰老子给你不客气!”四周顿起一阵讪笑,虽说大多数人心里都觉得他人不错,可江湖汉子爱逞强,不管心底怎样想,明面上却不愿给个投降分子混一块堆,还需不失时机地加以讪笑。
寒花笑静等众人笑一回,场中战端再起,第三场较量开锣,大家注意力转向战场,才悄悄附在灰衣丑汉子耳畔,轻声:“是我。”
灰衣丑汉子怪眼一翻,张口又要骂过来,甚至抡起胳膊拟给寒花笑来一下,闻声猛然打住,有些迟钝地明白过什么,仔细看他一回,一点点恍然,旋即惊喜,险些欢呼出声。寒花笑赶紧止住他,示意他噤声,一扯他衣袖,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向后面移去。
灰衣丑汉子领会,跟出几步,夏逊忽斜刺里钻出,拦住他去路,黑着脸:“去哪里?”
灰衣汉子不买帐地一翻眼睛:“你管!老子尿尿,想喝跟来。”拧身欲去。
夏逊哪想到这样个小角色敢这样给他说话?火冒三丈,一把揪住他衣领,抡起斗大拳头便要砸过去,人影闪动,戚天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紧急伸手架住他胳膊:“小夏,别乱来,你去忙,这里交给我。”
夏逊狠狠地瞪一眼灰衣汉子:“小子,待会你上去敢认输,上天入地,老子非灭了你满门叫你后悔来到这世间不可!”一甩手,忿忿而去。
戚天远待他走开,乃亲热地搂住灰衣汉子肩膀,甜蜜地:“赵虎兄弟,别理他,你好好干,天塌下来我在上面给你顶着。”一个顿挫,话锋疾转,“你是我带进来的,能耐我心里有数,这可是天赐良机,该着兄弟你露脸出头,待会上去漂漂亮亮把忠义堂的王八蛋放倒,大哥我自会在堂主面前美言,兄弟你阔了可别忘记大哥我。”
灰衣赵虎当然就是赤侠群,胡乱应承时,四周欢声遽起,左堂第三阵出场的汉子身手竟颇为了得,勉强算得高手,忠义堂这边被寒花笑抢先的褐衣汉子则只会几手三脚猫工夫,且动作较慢,两下交手,优劣若判,三招两式,左堂汉子便寻得机会,闪电般切入对手空门,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见对手不肯服输样子,一掐一扯,卸了他的膀子。褐衣汉子领了尤定一死命令嘴里不敢认输,可右臂脱臼,疼得满头大汗,悲鸣不已,显然是没有了再战之力。
事实明摆在那里,尤定一毕竟不是市井泼皮,众目睽睽下无从耍赖,至少得笼络一下人心,喊声“住手”,算是认输,命人上前将受伤者抬回本阵。
情势转向对左堂大大有利,剩下两场双方都势均力敌,左堂方面只需赢得其中一场即可大获全胜。戚天远见赤侠群满不在乎的样子,料定他胸有成竹,简单再勉励他两句,急急拧身走开,去安排第四场格斗。
前三场一开打便失去悬念,到第四场才出现势均力敌的较量,气氛登时不同,独眼龙气势汹汹抢先入场,先耍几个漂亮刀花,力求先声夺人,惹得忠义堂一方齐声欢呼。左堂这边虽然无人敢替对方喝彩,却争相往前挤去,以便抢占有利位置观赏,三两下将赤侠群拨到后面,赤侠群乐得往后一退,撤至人群后面,跟寒花笑会合,迫不及待地问到:“你怎会来在此间?悬灯呢?”
寒花笑觉得赤侠群这张面具实在难看得要命,别过头去不看:“一言难尽,先不说这个,下一场你的对手是我朋友,若上场,你需心中有数,别伤了他。”
前面呐喊助威声陡然而起,独眼龙与左堂高手正式开打。独眼龙身形魁梧,气势上先压倒对手,加之久经阵战,善于捕捉战机,乘对方没来得及准备妥当,冲上前去便是一轮暴风骤雨的狂攻,将对手完全压制在下风。然而双方实力相当,左堂高手虽起手陷于被动,阵脚却保持不乱,节节败退中以空间换取时间,渐渐挽回些许颓势。
赤侠群得意地吹一声口哨:“看来非我上场不可呢,不伤你朋友我有什么好处?”
寒花笑看他一眼,伸手在怀里乱摸一回,摸出十几枚铜板,递过去:“就剩下这些了,全给你。”左手又从中夹起一枚铜板,“留一个铜板你不介意吧?”
赤侠群乱“哼”一声:“谁要你的臭钱?”狡黠地盯住他,“老实招来,你给悬灯眉来眼去的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的勾当?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寒花笑冤枉:“哪有给她眉来眼去?”心里倒蛮喜欢这个词,真能给左悬灯眉来眼去不失为生平一大快事,“快不要乱说,给她听见,我们两个的脸皮早晚戴到别人脸上去呢。”
赤侠群:“真的?那你发个誓来,以后都不许给她眉来眼去。”
寒花笑假装给战场情形吸引,伸长脖子望去,说不清为什么,有点不太情愿发这个誓。战场此刻恰好发生变化,左堂高手苦撑一阵,勉强招架过独眼龙第一轮狂攻,乘独眼龙旧力耗竭收刀蓄势准备发动新一波攻势的间歇调整好步伐,一改纵向的败退,转为横向移动,并精明地专向独眼龙左方运动。独眼龙只剩一只右眼,左翼可视范围大幅减少,于左翼的攻击力相应锐减,连同自信亦大幅削减,战不数合,便将先前优势丧尽。情势至此为之一变,独眼龙越是害怕对手往左移动,越是情急心慌,方寸稍乱,虽强行维持进攻,然不安已渗透于招式之间,呈现出强弩之末的疲软。
寒花笑对此低级别较量不感兴趣,向尤定一望去,后者的阎王脸更加黑沉,却只是黑沉而已,并不见焦灼,似乎仅仅对独眼龙的无能恼火,却不为战败后将退出惨淡经营多年的赵州担心,是他们父子早已准备好退路,还是别有用心?忠义堂与忠义左堂真的肯经由一场比武决定最终的胜负?
一片乌云由东方敏捷地掩来,只在几个瞬间已蔓延成漫天的阴云,阳光遁走,暴风雨呼之欲出。战场上的两人依然杀得如火如荼,围观的众人却不由纷纷抬头,望向低沉的天空,许多的眉头蹙起,没有人愿意被大雨浇淋,却又没有谁敢率先离队,去寻找避雨之处。
赤侠群却不在乎许多:“这雨小不了,找个地方躲躲。”四顾,见身后几十步外的一处山壁底部往内凹陷进去,纯属避雨胜地,一拉寒花笑衣袖,向彼处奔去。
一众临时招募来的江湖汉子本无纪律可言,见有人带头跑开,几个胆大些的立即相应,翻身跟上,他们又带动胆子不那么大的,后者又带动胆小谨慎的,前后只不过两三个弹指左堂这边便演成奔散之势,并迅速波及到对面忠义堂阵营,又是两三个弹指间,忠义堂亦有样学样地轰然朝相反的方向奔散开去。野外旷地,可供避雨的地方不多,谁不想抢占那些为数不多的席位?被淋出病来需是没人肯花钱给你看治。
一刻前还热闹的战场,转瞬间只剩下十几二十个本堂高手,面面相觑,情形很有些滑稽。场中,两个公鸡般斗来斗去的武士则更显得可笑,独眼龙的攻势难以为继,被对手乘势反击,连被数剑,浑身浴血,除非奇迹出现,败阵只在迟早之间。
寒花笑此刻已接近凹陷石壁,奔跑中回头,见身后几十上百人蜂拥而来,小小凹陷处容不得这许多人,被挤在最里面给压成馅饼都有可能,忙反扯住赤侠群胳膊,往一旁逸出,让过众人,小声向赤侠群:“呆在此间亦没甚意思,我们先回城吧。”对忠义堂和左堂他最感兴趣的是风歌,既然风歌没来,在此淋雨亦就没有多大意义。
赤侠群瞥一眼肉搏犹酣的战场:“马上就分出胜负了,不在乎这一会儿,看完再走。”
寒花笑:“他们的水平不够看呢,挨雨淋不值得。”拉住他往平棘城方向跑去。
赤侠群想想亦是,提足跟紧:“你怎么进了忠义堂?我和老峙找你半天,把老峙都找丢了,悬灯亦不见影子,差点急死我!”
寒花笑:“说来话长,有时间慢慢再给你讲,泉盖怎么丢了?”
赤侠群:“昨天我们一起去德兴坊连老六家找你,碰上英零娱鬼鬼祟祟的,我就去跟着英零娱,老峙就不见了,一晚上都没回家,你亦没回来,悬灯亦没,害我一晚上都睡不着,刚才看到你没跟悬灯一起,才放下心来。”悬灯没给寒花笑厮混在一处是一大喜事,可是,“不对呀,悬灯没跟你一起会去哪里,会不会碰见坏人?”
寒花笑心说左悬灯就是坏人,她不去害人就谢天谢地也,哪有人能害她?他不担心她,却不能不担心泉盖峙,昨夜在德兴坊没有碰见泉盖呀,他会去了哪里?不会出了意外吧?
赤侠群叹一口气:“唉,老峙我倒不担心,多半是饱暖思淫逸,偷着逛窑子去也,可你说悬灯那么个如花似玉、纯洁善良的女孩儿家,走到哪里不招流氓?我怎么就让她自个儿上街了呢,悔死了!”
寒花笑差点吐他一脸,天大的想象力他亦没法把左悬灯跟“纯洁善良”这个词联系起来,赶紧把话题扯开,免得他继续发春,再说出更肉麻的话来:“你又怎会进了忠义左堂?”
赤侠群:“我和老峙戴的面具叫那个姓戚的错认了,硬拉我们入伙,本来我不想理他,可你们都没回来,我没处找去,就跑来左堂,看会不会碰见老峙,没碰见他倒碰见你来。对了,你在平棘城有没有顶顶有头有脸的熟人?”
暴雨积而不下,天空反而稍稍缓和,乌云淡去少许。寒花笑:“我才来赵州人生地不熟,没头没脸的熟人都没有呢。问这个干吗?”
赤侠群不肯放松:“你仔细想想,连老六就有一点点头脸,有没有比他更有身份的?不要藏着掖着,我有顶要紧的事情。”
寒花笑见他一脸期待,不忍拂了他兴致,用心想一想,勉强想出一个:“非要我说一个的话,只有英零娱了,打几回交道,不熟亦熟了。”
赤侠群恼得一翻白眼,没好气地:“她不算,想过一个。”
寒花笑:“哪有你这样耍赖?我好容易想出一个,你又不算,谁知道辛辛苦苦再想一个算不算?你先说怎回事。”
赤侠群:“满天下就她一个不算的,叫你想出来!”稍稍一顿,忍不住想说出来,“先说就先说,你只别忌妒死来,英零娱那臭丫头看上我,要死要活地非嫁给我不可……”得意地侧目望向寒花笑,巴不得他羡慕得下巴都掉下来。
寒花笑却很不够意思地无动于衷,嘴里不知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摆明不信:“她杀不了你,亦犯不上以身相许呢。”
赤侠群对他的态度大为不满,严肃地:“反正她说了要嫁我,我本来不怎样欢喜她来,可她寻死寻活地非我不嫁,我不能见死不救对吧?你看人家有钱人动不动找一大堆老婆,我为了救人只多找一个,算不得对不起悬灯是吧?”
寒花笑:“大白天的,你醒醒,英零娱肯定是说非要吃掉你,你听错了呢。”
赤侠群发急:“你才听错了!昨夜里她用剑抵着我的脖子说的,”拉开衣领,一指自己脖间的小小伤口,“你看,剑印子还在这里。”
寒花笑就看一眼,真有个给剑尖挑破的小伤口:“她用剑抵着你的脖子,要死要活地非嫁给你?可怜的孩子,你给她吓出毛病了。”
赤侠群:“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知怎样解释,恼起来,干脆不解释了,“反正她叫我去找个有头脸的人出面,推举我参加她的比武招亲,把尚怜雨和石致用一齐撂倒,信不信随你,先给我弄个有头脸的家伙出来,离比武招亲只剩下三天了!”
寒花笑并非真的不信,赤侠群的神情很能说明问题,他只是觉得没有道理:“英零娱阴险得很,她的话你别当真,肯定别有用心呢。”见赤侠群面色不豫,赶紧改口,“我是说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有头脸的大人物,你让我再仔细想想,要实在想不出来,顶多不去参加就是,石致用有够厉害,尚怜雨怕亦不差,你伤得不轻,一时好不了,真要去了不小心给他们撂倒多划不来?”
赤侠群发狠地:“说什么亦要去,大不了硬闯进去开打,谁怕谁来!”
寒花笑苦笑,不知怎样劝他,默默往前行出一段,伸出手去:“把你手给我。”
赤侠群稀里糊涂地递过手去,只觉一股暖流顺手心涌入,颇为受用,这才了解寒花笑心意,催动真气,与寒花笑传来的气息交融,由寒花笑引导,于疾行之中将彼此内环境连为一体,互补互济,修本培元。
赤侠群不知道奔走之中居然还能够养气疗伤,大为惊奇:“想不到不用趺坐都可以疗伤,好厉害,你一定要教给我这一手。”
杀手随时可能面对各种意想不到的困境,在叶天元的调教下,杀手九重天可以在任何情形下行气疗伤,这类师门秘技,自然被严禁外传,赤侠群的要求令寒花笑大大为难,惟有顾左右而言他:“任何情形下都可以行气疗伤,不过效果不同,行走中的效果肯定远不如跏趺。”巧妙地将话题转移开来,“对了,我们气息这样接近,会不会有什么渊源,那个让你用砖砸脑袋的师傅叫什么名字?”
赤侠群一时无语,面具下却看不清是怎样表情,少顷,闷声:“不知道。”
寒花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赤侠群当然不会不知道恩师称谓,不便泄露而已,每个人都有秘密需要严守。一笑扯开话题:“英零娱拿剑抵着你时,你有没有戴着这张面具?要戴着的话,她没刺你几千几万剑需要很大毅力呢。”
赤侠群估计英零娱已识破自己身份,不过牛皮还是要吹一吹,好让寒花笑眼馋:“她都不知道我是谁,还以为我就是这个丑八怪,人家看中的是我的人,不是我的脸,晚些时我再让她惊喜一个,叫她知道我不止人好,相貌亦好得不得了。”
寒花笑轻轻呻吟一声,愈加清晰地闻到阴谋的味道,正想着怎样才能将赤侠群由危险的春梦中唤醒,身后一阵脚步倏起,迅速接近,充满着不祥的节奏。